李妍君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轮红日自山间升起。 晨风微凉,露水和泥土的清香混在一起飘荡,她不自觉地将脚蜷了蜷,这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草上,身上穿的到还是昨日的衣服,只是大氅被换做了一件黑色的外袍。 九思坐在不远的地方,盯着已经几乎快要完全熄灭的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妍君迷茫了一会,手腕和脚腕上的麻绳触感十分强烈,她终于回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同时意识到自己竟然被掳到了宫外,睡在不知是哪座山的山顶! 虽然不知九思究竟是如何做到悄无身息地将自己带走的,但李妍君却毫不怀疑他的确有这个本事,就是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会发现。 她想着,一会儿害怕,一会儿担忧,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但很快九思便发现她已经醒了,拎着一个水囊走过来,将她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小心地将水喂给她喝。 虽然人是疯了,但是心思还是很细的。李妍君觉得这水实在来得很及时,甚至适时地让她的大脑也清醒了些许。 待喝够了水,李妍君这才清了清嗓子,问:“你的伤口包扎好了吗?” 九思原本正扶她重新躺下去,闻言一愣,整个人都微颤了一下,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握紧了手。 “给我看看。”李妍君说。 九思垂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摊开手给她看。 他的伤口并没有包扎,大概是用凉水冲了冲,此时已经不再流血,只是泛着惨白,一道一道的异常显眼,令人心惊。 李妍君不禁皱了皱眉,十分不满地看着眼前的人,意外地发现他竟还有些眼神的躲闪,于是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好笑。 即使到这样的境地,她心中也并没有多少慌张,总觉得既然九思在,那大概不会有多少危险,虽然目前看来,这个带给她安心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你就这样把我带出来是什么后果吗?上次不还挨了打,怎么又不长记性!还不带我回去!”李妍君试图和九思讲道理。 可她不过讲了几句话,九思便起身,坐得离她远了些,让她一阵气结。 显然,同一个疯了的人讲道理是没有什么希望的。 李妍君想了想,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软声道:“九思,我手疼,你帮我把绳子解开好不好?你绑得好紧。” 这一次,九思没有犹豫,立马走了过来,很仔细地捧着她的脚腕检查了一下,又很认真地捧起她的手检查。 绳子绑得恰到好处,与手腕脚腕之间都有缝隙,按理来说是不会将人勒痛的。但麻绳粗粝,李妍君皓如明月的手腕还是被磨得翻起了红。 九思紧紧抿着唇,指尖颤动,突然抬手将自己的衣角扯下一块来,细致地将麻绳包裹好。 他分明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做什么事情都十分专注的模样,眼神沉静,下颌明显,是李妍君爱看的模样。 等他处理好麻绳,他又扭头盯着李妍君问:“冷吗?” 李妍君点点头:“可冷了。” 九思未有犹豫,脱下自己外衫,正要为她披上,动作却是一顿。 他身上的伤口没有包扎,虽然用冰水止了血,方才一通奔波,却还是有些伤口重新裂开,在衣服上留下些血迹。 他的目光暗了暗,又不自觉地落在李妍君身上。 黑色外袍之下,李妍君的衣裙也沾上了他的血迹。 他咬紧后槽牙,还是把外杉披在了李妍君的身上,呼吸却急促起来。 “怎么了?”李妍君问。 不知是不是冷,他的声音发着抖,喑哑艰涩:“殿下会嫌我脏吗?” 李妍君看着他,眼眶一热。 不知道他有多久没有休息,眼眶熬得通红,唇色寡淡,整个人都憔悴得像是失去了灵魂。 “九思……”李妍君哽咽着叫他的名字,“我很担心你。”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山顶的风里,落在九思耳中却宛如一声惊雷,让他在一瞬间茫然怔忪。 他的嘴唇蠕动着,却像是发不出声音,过了很久才说:“我想带你离开……” “不,你不是在带我离开,你是在绑架我。”李妍君满目痛色,“你看看你自己,你在伤害你自己。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要伤害我吗?” 九思像是被吓了一跳,惊恐地否认:“不……” 他挣扎着,很快又平静下来,神色近乎痴迷:“殿下,我是要带你离开,你不可以和别人成婚,不可以不要我。” 李妍君睁着眼,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九思,我害怕,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宫。你不可以这个样子。” 九思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像是他以往千万次所做那样:“殿下,你告诉过我,你是想要同我永远在一起的。我带你走,我们永远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李妍君摇着头,努力往后躲着。 九思手上一空,僵在半空,愣了一会神,片刻后又无所谓地笑了笑,盘腿在李妍君身边坐下,望着升起的太阳:“天快亮了。” 李妍君无声地哭了一会,看着断崖处徐徐升起地太阳,百感交集。 过了一会,她冷静下来,突然说:“九思,绳子绑得我很痛,你可不可以把它松开。” 九思有些犹豫,按理说绳子绑得不紧,又有布条裹着,应该不会再痛了才对。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不管我了吗?让我痛也无所谓吗?”李妍君说着说着,当真感觉到悲从中来,又抽噎起来,“我又跑不掉,你明明说好会保护我,竟然还绑我。” 还没等她哭完一个回合,九思已服了软,替她将手上和脚上的绳子全部都解开,又扶她做起来,替她裹好了身上的外杉。 李妍君缩成一团,双手捏着九思的外杉,不漏一点缝隙。 左右现下已成僵局,她自暴自弃地想着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于是问:“那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九思指着旁边的树林:“这个地方树林茂密,很容易藏身。等天色大亮了,我们就一起穿过去,也就出了郢朝国土了。” 那可真是糟糕呢。李妍君有些无力地想。 “出去了,然后呢?你要守我一辈子吗?” 李妍君还没说完,就被九思反问打断。 “不可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妍君环抱住自己,小声却坚定地说,“我是郢朝的公主,我的父亲和弟弟都在这里,我一定会回来的。” 九思绷着脸,指尖几乎要抠进自己的伤口里:“我会守着你,不会让你回来的。” “我会死的。”李妍君认真地看着九思的眼睛,在他眼睛看到了令人感同身受的痛苦,“只要我没死,我就一定会回来。你要守着我,看着我难过,看着我死吗?” 九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突然,他握拳锤向地面,逼近李妍君,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殿下,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绑着你,守着你,和你永远在一起。如果……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好不好?” 李妍君不由自处地瑟缩了一下,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恐惧。 太阳升至了空中,照亮了整片土地。 九思将李妍君的手重新绑了起来,无声地逼着她,一起走进了树林里。 他们走走停停,深一脚浅一脚,天色好的时候便向深处走,天色渐晚便停下来歇息。 九思很安静,再也没同李妍君说过一句话,总是沉默着将她背起来又沉默着为他升起火堆。 有些时候,李妍君会有些疲惫,觉得就这样跟着他也挺好,不必回去和柳仕青成婚,不必再担心那样多各种各样的事。 但大多时候,李妍君只觉得害怕,像是在和九思一起,一步一步走向末路。 她不可以被这样裹挟着,哪怕这个人是九思。 又是一天了,李妍君倚在树上,盯着九思的背影看了一会,很快又移开了眼神。 不远处有一只小蛇正在缓慢地爬行过来,李妍君这段时间见惯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甚至心如止水。 这种蛇她曾见过。 柳仕青似乎对花草蛇虫都格外感兴趣,曾经在花园里引着她看过几种。 她记得面前的这一条似乎是有些毒的,只是毒性不烈,只会让伤口肿胀,倒是并不致命。 她坐起来,心跳得有些快,却又充满了勇气,努力地伸出脚去拦住那条蛇的去路。 蛇受了惊,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李妍君悄悄看了九思一眼,见他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又踢了那蛇一脚,如愿以偿地被咬伤了脚踝,痛呼出声。 九思立马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来。 方才的蛇早已不知去向,他也无心再管,只将李妍君的鞋袜脱下。 不过这一会的功夫,伤口周围已经肿了起来,两个血洞冒着黑血,十分不详。 李妍君痛得眼前发黑,但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哆嗦着问九思:“这条蛇好像有毒,我不会死掉吧?我头晕……” “不会的。”九思的喉咙发紧,手上用力,将毒血挤出来。 李妍君痛得不受控制地试图将脚缩回来。 “别动!”九思吼道。 他即使是再难过、再愤怒,也总是压抑的,隐忍的,李妍君从未见过他如此暴躁的模样,一时也不敢再有动作。 九思也反应过来,自己下手太重,于是放弃将血挤出来,伏下身子,用嘴吮吸。 吐出了几口血,九思终于停止了动作,用水囊里的水将伤口清洗干净,而后盯着自己满是泥泞的衣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九思……”李妍君有些不安。 “别怕……殿下别怕。”九思说着,将李妍君背了起来,疯狂地向着来路走去,“不会有事的,我带您去找大夫。” 达成目的,李妍君心里却也并不痛快。 她不怕,却感觉到九思的背脊都在颤动,害怕的人明明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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