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阴天,云彩沉重地浮在半空中,湿漉漉的,但是并没有雨。 九思低着头,缓缓松开了李妍君的手,像是终于从惊吓中回过了神,无形中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李妍君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在倾盆大雨中浑身湿透的幼童,无助中全是沮丧。 她习惯了在任何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刻看向九思,却在此刻发现他竟然也会有如此无助的时候,让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抱住他,轻轻拍一拍他的后背,揉一揉他的头。 “你在救他?”九思闷声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也惊醒了李妍君,让她下意识地反问:“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在干什么?” 九思没有回答,反而微微后退了几步,隔着一臂的距离,用打量的眼神冷漠地扫视着李妍君。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在救他。” 周围围了一圈下人和侍卫,看客一样旁观着全程,李妍君甚至不能喊出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更糟糕的是,隐在树木后的车队里坐着皇帝、王族、高官、名士……一步之遥,九思在这里对着朝廷命官之子拔了刀。 李妍君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惊恐和愤怒,斥道:“你觉得我在救谁?你清不清楚自己身份?你怎么可以对柳仕青出手?你还拔刀!” 九思盯着她,神情中甚至有着真情实意的困惑,像是在努力地理解她的话:“你怪我?你怪我伤了他?” 李妍君皱紧了眉,觉得自己的怒火像是全部发泄在了一座冰山上,不仅没有将其融化分毫,反而嗞啦几声让自己也陷入了冷静。 九思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捆住、困住,让他们相隔甚远、难以沟通。 李妍君看着他,有些担心地向他走去。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永远站在她身后的九思竟然抗拒地向后退了几步,固执地保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九思?”李妍君唤他的名字。 九思笑了笑,和平日里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分别,清俊乖顺。 如果不是他眼底冷意实在太甚,李妍君甚至觉得他马上就会对自己自己说:“属下错了,殿下别生气。” 可是没有,他只是木讷地连连后退着,突然反手拔出了地上的剑。 “九思!”李妍君惊惧道。 几个侍卫突然反应过来,在李妍君的惊呼声中拔剑列阵,挡在了她和柳仕青的面前。 李妍君看着他们,不由得一愣。 她被这几个人团团围着,像是在面对一个极其危险而又暴戾的敌人。 “你们疯了?对大人拔剑?”雄达虽然也觉得九思状态明显地有些不对劲,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现下情势的荒谬。 这可是九思,自小就跟在李妍君身边,由她亲赐姓名,为她甘愿付出生命,竟也有被防范的一日。 侍卫们虽居于九思手下,对他却并不服气,自然无人理睬雄达,皆严阵以待地将九思盯着。 可九思的眼睛自始自终都只落在李妍君一个人的身上,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因着自己拔剑惹出了怎样的风波。 “你怪我伤了他。”九思喃喃地说着,自嘲地轻笑一声。 他缓缓将剑横在自己面前,曲臂靠在剑上,又极慢极慢地将剑拉出,带出一串血珠。 “九思!”李妍君又痛又急,连忙向他跑去。 “殿下,危险!”一个侍卫伸手想拦。 “放肆!”李妍君呵斥道,“你们怎敢阻拦我?还不退下!” 几个侍卫尴尬地彼此对视着,终究还是不敢违逆,让开了一条路。 就这转眼功夫,九思已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再次在手臂上留下一道伤。 他神情非常冷静,仿佛没有任何痛感,自在得像是在用自己的袖子擦拭剑身。 见李妍君走近,他动作终于顿了顿,歪了歪头,无辜地征询着李妍君的意见:“我赔给他好不好?” “你疯了?”李妍君伸出手,想要将剑夺下来。 可是九思的反应很快,再次退后一步,避开了李妍君的手,长剑一挽,又是一道血迹:“这样够吗?” 李妍君心中一紧,像是那一剑也划在了自己身上。 她不敢再刺激九思,只能停了下来,用眼神示意雄达伺机而动,自己柔声哄道:“九思,听话,把剑放下来。我会帮你的,你要信我。” “殿下……”九思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十分艰难。 “我在这里!”李妍君赶忙应道。 “如果不够的话……”九思认真地看着她,手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些,“如果不够的话,我把命赔给他好不好?” 他将自己的性命轻描淡写地送出去,像是赔了债主一枚铜钱般轻松。 李妍君从来没有见过九思如此癫狂的模样,却十分清楚他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因为他眨眼间就已经把剑横在了自己脖子前面。 “九思!”李妍君吓得魂飞魄散,疯狂跑去。 她哪里赶得上九思,不过才迈开一步,九思的剑就已有了动作。 李妍君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凝结,甚至忍不住地想,刚才为什么要拦他呢?只要他还活着,有什么后果是他们不能承担的呢? 这是恶毒的,像是将另一个人的生命放在手上把玩拿捏。李妍君一边唾弃厌恶着自己,一边疯狂地自我放逐。 她觉得耳边一片嗡鸣,待到回过神来时,早早候在一旁的雄达已经飞上上前,一掌拍开了九思手中的剑,只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鲜红的印记。 李妍君几乎站立不稳,却还是挣扎着一巴掌打上了九思的脸,责问道:“清醒了没有?你要干什么?你要什么?你说啊!你告诉我!” 九思被打得侧过了脸,鲜血自他手上滴下,打在枯叶上,滴答滴答,扰得人心绪不宁。 李妍君闭上眼睛,让自己失了节奏的心平静了一点,而后对雄达说:“你先带他回去,让落兰拿药包扎一下,不要惊动其他人。” 雄达连声说是,站在九思旁边,却既不敢扶,也不敢拽,只能局促而又焦急地将他盯着。 “九思,你听好了。”李妍君走得离他更近了一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听得到的声音说,“我不在乎你刚刚对柳仕青做了什么,但是现在,你如果还不跟着雄达离开,你就不是我身边的人了。” 九思浑身一颤,涣散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李妍君的身上。 “现在,离开。”李妍君强调。 九思的喉结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拱手行了一礼,和雄达一起离开。 直到这个时候,柳仕青才敢上前来,站在李妍君的旁边。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癫狂,吃不准九思是真的发疯还是有意为之,因而有些骑虎难下,不知自己应当是怎样的反应才会比较合适,却没料到,李妍君率先开了口。 “表兄一向宽仁,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吧?”她笑着,甚至懒于藏起嘴角的虚伪和敷衍。 “什么?”柳仕青没有反应过来。 “表兄自己刚才也说了,你是来同九思赔罪的,不会和九思计较什么。所以今日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不会让别人知道的吧?”李妍君有意放慢语速,说得清晰而又清楚,很难不让人疑心这其实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自……自然。”柳仕青五味杂陈地答应下来。 李妍君又看向旁边的几个侍卫和下人,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你们呢?” “奴才们什么都没看到。”旁边的人连忙保证道。 李妍君满意地点了点头:“阿离,记住他们的名字。若是有一日我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也好不牵连旁人。” 几个侍卫下人哗啦啦跪了一地,第一次发现这位一向和煦亲近的乐康公主竟也有这样铁血手腕的时候。 太阳西斜,一行贵人终于回到了宫城。 才进宫门,落兰就马不停蹄地去找了训狗的太监到荟怡殿,很快就将雪球的伤势稳定了下来。 在药物的作用下,它不再□□,可怜巴巴地窝在被子里沉睡着。 李妍君谢过训狗的太监,又示意旁的下人退下,而后问道:“我知道不同的狗性情不同,有些温顺的狗终其一生也不会攻击一个人。只是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平日里十分温顺的狗也会攻击人呢?” 太监恭敬地回应道:“回殿下,都说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性情再温顺的狗,若是觉得受到了威胁,也是会攻击人的。” 李妍君不死心,追问道:“还有呢?有没有可能是它突然转了性子,即使没有受到威胁,也主动攻击人呢?” 太监吃了一惊,见李妍君一脸正色,又凝思细想了一会,又道:“倒是也有可能。奴才听说以往在军队里,倒是也有不少兵士用药养狗,再派人潜入敌军,将药抹在敌军的衣服上。届时百余条狗放出,在乱战中也不会咬错人,可以大乱敌方阵脚。” 李妍君双眼一亮,又问:“你有这样的药物吗?” 太监踌躇一会,终于还是斟酌着说:“若是殿下有兴致,奴才可以试着做一份出来。” 第二日一早,荟怡殿的大宫女急匆匆地出了宫,亲自到柳府,将柳家的大公子请到了荟怡殿。 柳仕青听人说李妍君有请时还不敢相信,再三确认过后才慌里慌张地去找自己的母亲选好了衣服配饰,又细细的焚了香,在巨大的铜镜前看了又看,这才放心地跟着落兰进宫。 虽说李妍君大概是为了九思这才对自己如此客气,可毕竟是主动请了自己去见她,来日方长,总会越来越好的。 他一路上将腹稿打了几遍,力求表现出自己隐忍又大度的模样,进殿之后,见李妍君一人坐在正位上,便只躬了躬身,未行大礼,又自顾自地又站直了身子。 “跪下!”李妍君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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