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君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只被关在巨大笼子里的鸟,虽然受宫墙的约束,可是花草在侧,展翅而飞,总还是自由自在的。 直到这个时候,她却突然发现,她不过是笼栏里的一根木棍,宫墙上的一匹砖,若是有李康替她撑着,她自然可以进退随心,可若是有一日李康不在了,她却撑不起这座宫城,只能在千钧重担下粉身碎骨。 李康盯着她,无声地逼迫着她。 可李妍君脑子里却乱成一团,一会是悲伤,一会是惊惶。 她想,无论怎么考量,她都应该立即答应李康,让他安心,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不过是一桩婚事,她见惯了貌合神离的皇室夫妇,从未对此寄予期望,只要在京城,谁都可以。 李妍君咬着舌尖,提醒着自己——谁都是可以的。 “君儿?”李康看出女儿的反常,不解而又担忧地提醒了一句。 “父皇……”李妍君直觉自己的想法似乎发生了一点点改变,可最终还是不知所以,只能在李康催促的目光中说,“女儿答应您,会同表兄常常见面。您可以放心。” 她鼻头一酸,面露茫然。 李康松了一口气,百感交集地将女儿揽至怀中,似拍打幼儿一样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似是安抚,似是不舍。 相似的一番对话或许也发生在柳府,又或者早早的就被柳仕青领悟。 李妍君才回到住处,还没来得及从满腹难言的情绪中修整一二,便听落兰说柳仕青派人来邀她游湖,此时已在外面候着了。 如今已是深秋,万物凋零,湿冷的风让人从脚尖冷到脖子后面。在这样的气候里,再美丽的湖都只不过是一个硕大的水洼,实在让人生不起半分兴趣。 就在落兰以为李妍君不会答应时,却听她叹了一口气。 “替我更衣吧。” 四五个丫头手脚非常伶俐,很快便为李妍君换了身浅紫团花暗纹的襦裙。 她无心打扮,只在发髻上带了只双面蝶钗,见自己打扮得还算得体,便不再费心,迈步向外走去,只是走到长廊尽头时,却不自觉地被一扇朱红色的小门吸引了目光。 出宫前,她曾特意派人关照过,让事务处的人务必将九思的住处和她安排在一起。 听闻此次住处的安排是夏九亲手操办。 他在宫中多年,一向办事妥帖,大概是不敢让九思直接住进李妍君的院子,却又不好直接拂了李妍君的面子,因而寻到此处——一大一小的两个院子毗邻着,共同分享了一道青石墙,一扇朱门让两间院子相隔,却又相连,倒是也方便。 就念着这点子方便,李妍君今早还特地给夏九带过去了两盅好茶以示感激。 现下已是下晌,可朱红色的门还是安静的关着,也不知道院子里的主人究竟有没有起身。 见李妍君盯着门看,落兰主动问道:“公主,要让九思跟着一起吗?” 李妍君摇了摇头:“外头冷,他昨日也是乏了,让他先歇着吧。” 说完,她终于走了出去。 柳仕青站在白玉石台阶下,殷切地盯着院子里的动静,见她出来,忙不迭地便迎了上去:“见过公主。” “表兄何必多礼。” 柳仕青与李妍君站在一处,满足地笑笑:“我昨日见别院有一片湖,水清得很,还养了几尾鱼,便想着邀殿下一同去瞧瞧。” 李妍君客气地道谢,却只以为这不过是客气话,等到了地方,才发现他大概真是早早就做了准备,从泛湖的舟,到舟上的茶水,无一不是花了巧思。 “上次听殿下命落兰去取枣泥糕,猜想您大概爱吃这个。”柳仕青双手将盘子推得离李妍君近了些,“您不常出宫,大概没有听说过。俊县有一个茶楼,枣泥糕做得最是好吃。前些日子我命人买了一点,正好今日给您尝尝。” 若月一直跟在旁边伺候,听到此处噗嗤一笑:“我家公主爱吃的是桂花糕,枣泥糕是九思大人所爱,柳公子这可搞错……” 她话未说完,被落兰一碰手肘,只能不解地止住了口。 柳仕青一怔,神色尴尬起来,一顿之后又诚恳道:“是我搞错了,殿下不要怪罪。若是九思大人不嫌弃,一会便让人包起来带回去尝尝。” 李妍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心里又升起些感激:“我替九思谢过表兄。枣泥糕倒是其次,只是这份心意实在难得。虽然父皇给九思封了官职,可宫中的人总是不愿平视他。” 她想了想,像是鼓起了勇气,身体前倾,拉近了与柳仕青的距离,压低声音说:“表兄,你是一个好人,我不能不问过你的意见。关于……你我之间,虽然有长辈的意思在里头,可若是有一日,你不愿意了,你可以告诉我。从始至终,这原本与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该让你稀里糊涂地陷进来。” 柳仕青瞪圆了眼,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她的这番话,良久,他低下头,双颊微红,喃喃道:“我哪里会有什么不愿意。” “什么?”李妍君凑近了些问道。 柳仕青一惊,脸上的红色不受控制地散开。 “没什么。”他掩饰地侧过头,匆匆从小厮手上接过一个篮子递给李妍君,“给殿下准备了一个礼物,殿下看看喜欢不喜欢。” 李妍君好奇地接过篮子,却听篮子里有些琐碎细小的声音,掀开一看,里面竟装了一只狗,浑身雪白的毛,小小的一团,唯独缀了两颗黑色的眼睛,怯怯地讲她盯着。 “好好看的狗!表兄从哪里弄来的?”李妍君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就将狗抱在怀中,眉眼都流淌出笑意来。 柳仕青看着她发自内心地冲自己笑,嘴角不自觉地也弯起来:“公主喜欢就好。” 小舟在湖面上闲闲荡出波纹,他们伴着风,看清楚了西斜的太阳是如何洒下一片火光,又在月下用了些晚膳。 柳仕青亲自将李妍君送回住处,临走时又邀她明日赏花。 李妍君摇了摇头:“我明日要去给父皇请安。” “我也许久没有面圣了,不如和公主一起。”柳仕青见李妍君有些由于,又补充道,“正好,让陛下看看,雪球好看不好看。” 李妍君看向自己怀中的小狗,心底软得几乎要化成了水,又想到李康大概也是爱见他们一起的,便也应了下来。 作别后,她轻声哼着小曲逗狗,眼睛都几乎粘在了狗上,直到进门前,才发现旁边似是站了个人。 “九思?”李妍君试探着喊。 黑影动了动,走近了些,在灯笼下面印出了面容,果然是九思。 “你今日好些了吗?”李妍君问。 “原本就没有什么大碍。”九思回答。 “那就好。”李妍君舒心地笑笑,怀中的雪球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很是自在地蹭了蹭她的手,“今日表兄送了我一只狗,你要不要看一看?” “狗?”九思的声音有些僵硬。 “是,一只白色的狗,我给它取名叫雪球。你看它是不是真的跟雪球一模一……”李妍君向九思走去,兴奋地举起狗给他看,却见他迅速地后退了一步。 “九思?”李妍君不解地看向他几乎再次隐入黑暗的身影。 他们自小便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九思总是陪着她,守着她,这是第一次,当她走过去的时候,九思却退了一步。 树叶融在风声里唰唰作响,他们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球有些难耐地挣脱了李妍君的手,小小的院子这才有了动静。 “殿下回来就好,属下告退。”九思草草地行了一个礼,罕见地甚至没有等李妍君的回应便转身离开。 “诶。”李妍君觉得奇怪,想要叫住他,却见他走得匆忙。 雪球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只能暂时作罢,招呼着丫鬟太监满院子找狗。 “雪球”、“雪球”的呼唤此起彼伏,甚至穿过朱门,到了另一个院子。 雄达端着药,一步一回头地往屋里走,直到关上了房门,还在纳闷:“殿下屋里是怎么了?还没入冬吧?哪里来的雪球?” 九思坐在床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便将药碗接了过来。 “大人慢点,不怕苦,您还不怕烫吗?”雄达看他喝得急,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开始疼,“要不我去问问若月,殿下这一整日在外头,是不是真从哪里弄了些雪球回来。若是真的,也送咱们一些嘛。” 他为自己这一番说笑感到有一些得意,还没来得及再油嘴几句,却见九思碗还没有放稳,却猛跑几步出屋,倚着门吐了起来。 才喝下的药被吐了个干净不说,这一番发作竟像是止不住,干呕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雄达吓得魂飞魄散,又是帮着顺气,又是帮着递热水,嘴里还不停叨叨着:“我就说这药烫,不能喝得这么急,是不是烫到胃了?要不要禀告殿下?若真是有雪,吃点下去会不会好些?” 九思缓过一口气,接过水漱了漱口,沉默着回了房,顺手便关了门。 雄达被关门声震得一哆嗦,眨巴眨巴眼睛,又不放心地提高声音嘱托道:“那您早点休息啊!” 其实他也并不十分担心,反正李妍君没事就要来看看,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让太医过来诊治。 令他没有料到的是,自那日起,李妍君似乎忙得很,日日都在外面,竟是一次都没来过。 九思也奇怪得很,虽是日日都观察着那边的动静,却也一次都没主动过去请安。 雄达心中疑惑,摸到李妍君院子里,想找若月探探口风,却正听到落兰的声音。 “虽是离得不远,但毕竟在外面,要不要让九思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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