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仕青闻言像是大吃了一惊,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撩起衣袍不甚利索地行了一个全礼。 此时外面的丫头也听见动静,忙不迭地跑进来连声告罪:“公主赎罪,这位是贵妇兄长家的二公子,正巧今日进宫问安,贵妃便让二公子一起赏菊,不曾想惊扰了公主。” 柳兰的兄长柳向云乃是当朝宰执,权势滔天,他家的二公子自然身份不凡。可再高贵的出身,说到底也是外男,怎能独自在后宫行走。 真是怪哉。柳兰一向谨慎,即便柳仕青自己想不到这一层,她也断不会出此差错。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妍君当机立断便要逃,客客气气地说:“既然柳妃母有侄子作伴,我在这儿也不合适,还是先回去了。烦劳你替我向柳妃母告罪,我改日再去拜见。” 柳兰宫里的丫头还没来得及回话,柳仕青却冒冒失失地开了口,一声“公主”横冲直撞出来,之后又笨嘴拙舌地说不出个理所然来,只逼出了一头的汗。 李妍君挑眉将他看着,好笑又惊奇。 “公主您看这花。”柳仕青像是在乱线中找到一个出口,庆幸而又急切,“此花名为‘灰鸽’,花形似莲,而花瓣又似有柔毛,灰而又紫,内紫外白,极是好看。原本还要月余才能开花的,也不知下头人用了什么样的巧思,竟在这时节里也能看到。” 他形容得细致,李妍君下意识便弯了身,仔细地看去。 方才瞧着还平平无奇的花仔细一看竟真别有洞天,在阳光下,竟似在粼粼发光,高贵肃然。 柳仕青退后一步,一板一眼地躬身又是一礼:“监椿院的人身在其位,心到是好的,培育的花个个都是佳品。只是现下花团锦簇,各花之间竟互为陪衬,再好看的花也在姹紫千红里隐了身、落了俗。在下今日扰了公主的兴致,却也不得不斗胆请公主留步细观,也好不让这些花白开了一遭。” 直到此时,李妍君才真正认真地又将柳仕青打量了一遍,咂摸出了些奇怪的意味。 此人看着木讷,却偏偏有这个胆量请她留步;说话听着迂腐,却偏偏有惜花怜花的灵气。憨傻到了极致,眼中竟还能透出些真诚。一番慷慨陈词顺畅得像是准备了好些时日,讨赏的孩童一般急切又期待地看着她。 “按你的意思,今日我若走了,倒是我对不起这些花儿了?”李妍君轻笑一声,看他又有些着急,便指着另一簇粉中带白的花问,“那你倒说说这花又有什么讲究?” 柳仕青显见地松了一口气,旁行几步走到那花旁边,侃侃而谈起来。 他谈起花草时的神态比之与人说话时要泰然不少,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憨傻气少了,一举一动也终于有了贵公子的仪态。 难得的是,不止菊花,凉亭四周的花花草草他都知晓一二,随便指出一个都能说出究竟。 “你懂得倒是不少。”李妍君真心的夸赞道。 “公主谬赞。”柳仕青谦卑地一躬,侧身将路边的白色小花摘了下来,双手奉与李妍君,殷切道,“此花名为白蟾,花白胜雪,花香馥郁,公主闻闻?” 李妍君刚想拦他,却见那花已被摘下,只能让落兰接过来,放在鼻下轻嗅,遗憾道:“闻着的确是香,只是它若开在泥地里,便还能香上几日,现下被摘了下来,却只剩下几个时辰的光阴了。” 柳仕青脸色一变,又有些惊惶。 按理说他身份不低,瞧着却十分胆小畏怯,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李妍君无心细究,将花递到九思面前,问:“好闻吗?” 九思脸上看不出欢喜的模样,却还是点了点头。 李妍君追问道:“你喜欢?我让人每日送些去你住处可好?” 落兰低下头,了然地笑了笑。九思喜不喜欢她不知道,李妍君大概是挺喜欢这花的,否则也不会询问九思。 这心思她能猜到,九思也必定清楚,大概是会顺着李妍君的话应承下来的。 果不其然,九思点了点头,正要应下,柳仕青却先他一步给了回应:“这位是九思都尉吗?久仰。” 一行人皆奇怪地看着他,既不明白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搭话,也不明白九思小小的上府折冲都尉,日日跟在李妍君身边,怎么就有能耐入了他柳二公子的耳。 九思敷衍地一供手,道了句“不敢”。 李妍君秀眉微蹙,已有些警惕起来,只默默等着他的后文。 “前些日子,九思都尉和大皇子的争执我也略有耳闻。”柳仕青长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尴尬汗颜,措辞许久才道,“说起来,大皇子平日里称我一声表兄,成王家与柳家又结有姻亲,我与他二人的关系倒也亲近。但我却也没料到他们竟冲动至此,为难九思都尉,在下在此替他二人向你陪句不是。” 九思沉着脸,皱着眉,没有一点被尊重的愉悦,反而更加显出了防备的模样。 倒是李妍君看柳仕青的表情变得和蔼亲近起来。 她原以为柳仕青既然是柳家的人,必然是向着柳家讲话的,没想到竟如此通情达理,对待九思也毫不托大,态度平和,也是难得。 “既然大哥唤你一声表兄,那论起来,你也该是我的表兄才是。”李妍君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两人距离,又晓之以情道,“此事无论怎么算都算不到仕青表兄的身上。只是九思要教习皇子剑术,又要操练侍卫,我到底不能时刻跟在他身旁,不比表兄在校场来去方便。若是什么时候表兄再看到九思受人欺负,可一定要帮衬着点。” “在下怎敢当公主这声表兄!”柳仕青话说得义正言辞,可面上却实打实地露出喜色来,“公主放心,无论何时,但凡是能相助九思都尉的,在下一定在所不辞。” 李妍君正要道谢,却见九思先她一步,抬手一拱,冷声道:“柳公子是外臣,下官却素居宫中,怕是没有什么地方能够麻烦柳公子的。” 多一个人愿意护着他有什么不好的,何况柳仕青是李民的亲表兄,他总要顾及着些。李妍君暗自着急,恨不能戳戳九思的额,问问他怎么就傻得这么厉害。 可九思放下手时,脸色却变了一变,微不可察地轻轻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李妍君连忙问。 九思摇了摇头。 李妍君不依他,沉默着将他看着,显然没有等到答案不会罢休。 九思犹豫着,等了半响才踌躇着开口:“天时有些大,汗浸得伤口有些痛。” 李妍君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已随着柳仕青走到了凉亭外,正在日头下,自己虽不觉得热,但九思身上鞭伤未好,被太阳一蒸,怕会难受。 也不知道柳兰究竟在做什么,竟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来。 李妍君也等不下去了,匆匆交代了一下,便带着九思赶回了府。 柳仕青被留在身后,无言地看着李妍君匆匆远去的背影。 四周布了冰,下人拿着大扇子掀起的微风掠过湖面,抚过百花,拂在人身上时,正是恰到好处的凉意与花香。 他衣袍十分端正,却仍旧一身清爽,连发丝都没有被热气伤到分毫。 柳兰宫里的丫头低声道:“二公子做得极好,先随奴婢回去同娘娘禀告吧。” 一日阳光之后,晚间终于落了点微雨,第二日晨起,湿漉漉的空气也总算除了些热气。 夏六接过手下小太监奉上的一壶新茶,悄无身息地进了天芸殿,将一众奴才都关在了门外。 此时皇帝的书房里并没有旁人,李康只穿了件明黄常服,难得地舒展了眉头,握着女儿的手,提着朱笔,不知在哪个大臣的奏折上写着批示:“这个地方要下笔轻些……提笔快,左右相协……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一大早便来请安的李妍君垂着眼,神情认真,感受着父亲落笔间的轻重,却也不过写了几个字便挣脱开来,将笔随手一搁,倚在父亲肩上,撒娇道:“不写了,反正我的字这么久都没有长进,大概是永远也赶不上父皇啦!” 她正是碧玉年华,眼角眉梢都挂着朝气,长睫半遮了弯弯的笑眼,粉面红唇,蔷薇花般惹人怜爱。 李康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弹,捡起朱笔,一边将手中奏折的未尽之语批示完整,一边同女儿搭话:“哦?你刚刚不还说要将字练得同朕一样,将来便可以代朕批示,也好让朕休息休息吗?” “可是……”李妍君挽着父亲的手,原本还想再争辩什么,余光里看见夏六走近,又突然止了口,坐直了身子,若无其事地把玩腰间的玉佩。 这一幅欲盖弥张的模样逗乐了李康,让他揶揄地看向了夏六,暗地里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不必伺候,待到关门的声音再次传来才开了口:“手上功夫要日夜勤勉才能练出来,像你这般懒怠怕是难有所成了。书写一事也就罢了,听说你昨日见了高人,不知在花草上的见识有没有长进。” 李妍君一愣,凝神想了好久才知李康口中的高人指的是昨日见到的柳仕青,而后才想起昨日自己似乎当真听他谈了不少花草树木,只是细想一想,仿佛又没什么留下的,只能挑着重点说:“昨日才发现白蟾的花香竟是那样好闻,正想着要落兰搬些回荟怡殿,不如也送您这儿一些,届时也好解解乏。” “你这脑子空空,若是个皇子可怎么得了,岂不是将祖宗的江山都葬送了。”李康打趣一句,一顿之后又意味深长道,“朕也知晓你一向不在花草上上心,却不知道这与你讲花草的人……你可留意了?可有什么见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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