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期的伤势比章怀春想象得还要严重,他的身上不仅布满鞭伤、烙伤,两手的小指甚至都被截得只剩一小节。 学医至今,章怀春从未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伤势,萧期至今还能活着,实乃奇迹。 面对这样的伤患,她不敢胡乱医治,只能将外大父请到了别院来。 而萧侯相夫妇见了儿子这般模样,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边,声泪俱下地问:“我儿究竟得罪了谁,竟会被人如此折磨?徐公,我儿还有救么?” 徐公脸上露出了些许难色,叹息着:“令郎伤势严重,伤口多处溃疡,我须切开这些伤口,替他将身上的脓血清洗干净,再为他上药。若无意外,他夜里应会醒过来,只要这两日伤势不再恶化,热也能退下去,那便还有救。” 听到还有生还的希望,萧母感激地朝徐公拜了又拜:“请您务必救他一救!只要能救得他,妇人甘为牛马!” 徐公和蔼可亲地笑道:“夫人言重了。只是,可能要辛苦夫人这两日守在床头照看照看令郎。” 这是萧母求之不得的事,她自然欢喜地一口应下了。 *** 好好的一场秋猎大会生了这样大的变故,射猎场中有多人被黄蜂蛰伤,众人早已没了游猎比武的兴致,相继离去,今年的秋猎大会也便就此作罢了。 章茆处理完善后事宜已是深夜,那些被派去查探蜂群来源的人也给他带来了消息。 “我们没在猎场附近发现蜂巢,倒是在山中的流泉里找到了几片焚烧过的木片和蜂巢的残骸。” “木片和蜂巢残骸?”章茆从那人手中接过包裹着木片与蜂巢残骸的碎布,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说,那些蜂子真是被人故意放进猎场的。不过,这木片与蜂巢又有何干系?那人又是如何毫发无伤地将蜂巢带入猎场的?” 他总觉得萧期浑身是伤地出现在猎场附近的山林里实在太过蹊跷,无奈那郎君至今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他也不便在这郎君的病床前多加叨扰,转头便往隔壁屋子去看望明桥了。 *** 明桥因肿了脸,不愿让章怀春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坚决不肯让她诊视治疗脸上的肿伤。 他是为护着章叹春才受了伤,章怀春对他心怀感激,对他格外温柔耐心,似哄小孩般哄了许久才让他露了脸。 章茆来时,章怀春正在为明桥擦洗脸上残留的药渍。为病人诊治时,她的目光总是慈悲温柔的,明桥不喜欢她这样温柔又疏离的神态,却又总是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她这份独有的温柔里。 “我的脸还能恢复么?”脸上的肿伤让他说话也变得口齿不清的,他唯恐她未听清他在说什么,“会留下疤痕么?” “别担心!”章怀春安抚道,“只要你听我的话乖乖擦药,饮食清谈些,不出四五日,你脸上的伤肿就会消下去,不会留下疤痕。” 明桥听她完全是一副哄小孩儿的口吻,心伤又无奈,但能因此得她几句温柔关切的话语,他又觉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再多。 而章茆因见章怀春在此,便适时地将手中的木片与蜂巢残骸递至了她跟前,虚心请教:“妹妹仔细看看这两样东西,能看出其中的关联么?” 章怀春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关联,问了一句:“阿兄听说过养蜂人么?” “你是说饲养蜂子的人?”章茆不敢置信,“真有人能驯服这世间的蜂子么?” 章怀春道:“倒也不是驯服它们,只是将它们引诱到自己搭建的蜂屋里筑巢。我若没猜错的话,这被烧毁的木片应就是蜂屋的残片,那些飞入猎场的蜂子应就是养蜂人饲养的。但这侯国之内从未有养蜂人,阿兄若要追根溯源,怕是有些困难。” “不……”章茆将那些残缺的木片在地面一一摆开,隐约可见断断续续的符文图形,“这木片上残留的符文图形我曾在桥桥那儿的书简里见过,这应该是西域诸国的文字图形。”又凑至明桥眼前,紧睨着他问,“我记得桥桥懂一些西域文字,你看这些符号是西域文字么?” 这些木片上的符文图形虽是残缺不全的,但明桥还是认出了那残缺不全的“绣”字。 “确是西域文字,”他嘟囔着,“但这些文字被烧得面目全非,我难以辨认。” 章茆并不怀疑他对自己有所隐瞒,不但不因他未认出那符文图形而失望叹息,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只要知道是西域文字便够了!”又关切嘱咐道,“桥桥,你这几日好好在这儿养伤,我明日派人将你阿姊接过来,也好安你家人的心。时候不早了,我与妹妹便不留下打扰你了,你早些歇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这屋里的婢女去办。” 明桥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心思却始终牵在那个用西域文字写成的“绣”字上。 *** 绣,是他阿母的名字。 阿母已不在人世,那养蜂人绝不可能与他阿母有丝毫干系,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将那个“绣”字与他阿母联系了起来。 他从未见过他阿父,阿母与舅父一家也从未与他提起过他阿父,可他却能猜到他阿父并非大汉朝的人。 自幼,他便知晓自己的眉眼轮廓与身边人不一样。 阿母识得西域文字,留给他的书简里头也有许多用西域文字写成的文章。 他想,那应是他阿父的书稿。 而他的阿父,也许还活着。 *** 自出了明桥的屋子,章怀春便发现堂兄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而堂兄突然自作主张地替她与明桥道别,定然是有话与她说。 她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行至后院的那片池塘前,见他将那碎布里已成碎屑粉末的木片残骸撒入池水里,终是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沉默。 “阿兄引我来此,是要与我说明桥的事?” 章茆面色凝重地望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木屑,沉声道:“这些残骸碎片是那养蜂人故意留下的线索。我在桥桥面前摆弄那些木片时,发现木片背后也有字,是我们大汉的文字,虽被烧得模糊不清的,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他顿了顿,怅然道:“那两个字是桥桥母亲的名字。桥桥的父亲……也许还活着,而他这父亲的身份也有些不简单。” 章怀春有些恍惚:“阿兄的意思是……明桥的父亲许是胡人?” 章茆笃定地道:“你应该很早就发现桥桥的面貌与我们不太一样。从前,我总是嘲笑他一个少年郎君却生了一张白似豆腐的面皮,有我们没有的浓眉大眼,就连眼珠子也不似我们这样的黑色…… “可即便他与我们如此不同,甚至深谙西域文字,我也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毕竟他祖上就是凉州的,也曾与匈奴、西域诸国通婚,他一家身上多少会留着一些胡人的血统,他的面貌与我们不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只是担心,他父亲若真是胡人,又如此费尽心思地破坏了今年的秋猎大会,究竟想要做什么?” “许是冲着明桥来的。”章怀春猜测着。 “不尽然,”章茆眉心紧锁,目光深沉幽邃,“那人的目的还是想要坏了今年的秋猎大会,是在警告威慑侯府。无论是刻有桥桥母亲名字的蜂屋木片,还是浑身是伤出现在山林里的萧郎君,这一切太过巧合,婶母应知晓些什么。” 章怀春愈发糊涂了:“怎又扯到我阿母身上了?” 章茆道:“在秋猎大会前,婶母曾多次过问准备得如何了,又总是提醒我务必要谨慎小心些。往年,婶母一向不太关心大会的事,她似早已料到今天的秋猎不会顺利。” 章怀春素来厌恶各种阴谋诡计,也不想参与其中,可事关侯府,她似是逃避不了。 “阿兄想让我从阿母口中问出些什么来么?” 章茆点头:“婶母似对我隐瞒着什么,她若不愿让我知道,我去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章怀春却道:“阿母若是有意瞒着阿兄,定然也不会向我透露丝毫。” 章茆却不愿放过一丝机会,请求道:“恳请妹妹好歹去问一问。若婶母仍是不肯松口,那我便只能等郑郎君醒来后去问他了。” 章怀春不好一再回绝他,只能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与他分别前,他又认真叮嘱她:“那木片上留有桥桥母亲名字的事,在未弄清事情真相前,请妹妹不要告诉桥桥。” “我知道。” *** 章怀春不想夜里去叨扰阿母,本想着白日里再去探探阿母的口风,青楸在为她更衣时,却在她身后忧心忡忡地道:“女公子出门为明桥看诊时,婢子听说女君似是犯了头疼病,二女公子、三女公子都过去探病了,这时候也不见回来,女公子也去瞧瞧吧。” 在这样的多事之秋,一向无病无痛的阿母也犯了病,章怀春意识到阿母这病定然与今日发生的一连串变故有关,而这些变故背后牵连到的人和事必定非同小可。 而她的阿母,究竟向堂兄隐瞒了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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