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清溪赶至柳树下时,但见河岸灯火将将熄灭,只剩昨夜雨露自树梢滴入这伤人眉目间。 他找到了那颗柳树。 虽不知神蛊长什么样子,但总归族里的东西有所感应。等他张开手指向下挖去时,这土上潮湿便经由手指传送至全身各处。 在......哪里? 更深处吗,还是哪里?他不甘心地继续向下掘去,终于触着一个粗布包着的什么。 檀清溪欣喜若狂,眼泪却再也禁不住的落下来同手上泥渍沾在一处。他思及族中人失去神蛊之后各个的凄惨命运,又想起那死得干干净净一点魂魄未曾留下的檀玉生,终究还是心上落空。 蛊师一族死伤惨重,只要拿回神蛊,拿回神蛊——他打开缠结的布包,看见其中泛着异香的木盒。 终于。 ——那爬来的虫子咬上他虎口。 * 崔时雨带着几人进了另一个屋子,熟练地去点着了远在右侧的蜡烛。 “请坐。” 即使是见齐悠白神色自若地坐下,青丝心中仍然犯怵。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崔时雨有事瞒着他们。 “今夜劳苦殿下了。”崔姑娘见他们都坐下,朝齐悠白点点头表示感谢。“我从未想过这事......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却是我扰着殿下白忙活一场了。”她意有所指,说的是让齐悠白召来檀玉生魂魂魄一事。 “哪里白忙活一场?”青丝看师兄一眼,嘴角上扬道,“这故事着实让人惋惜,哪里来的白忙活一场呢。” “你说是吧,崔姑娘。” 崔时雨则以为她说的是祖父母之间情深缘浅,点头称是。 “天快亮了,”崔时雨好心道,“不知殿下是回宫还是在我处休息一番呢?” “回宫吧。”齐悠白婉拒道,“那檀清溪想必拿了东西就回去了不敢再来祸害,崔姑娘安心。” 沈阔和徐怀真相看一眼,扭过了头去。 “殿下说的是。”崔时雨神色不怎么自然,见他执意回宫也不再说些什么。 这场面便安静下来。 这屋子窗台大敞着,远看着天边已经鱼肚白,外边顺着风飘来的引魂香气也越来越淡,想来那崔焰也就要消失了罢。 “崔姑娘不去见祖父最后一面?”一边的徐怀真抱着手,悠悠问道。 ......崔时雨摇了摇头。“劳少侠记挂,因我和祖父实在不怎么相熟,还是将时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吧。” 这倒是个好借口,徐怀真暗暗翻了个白眼。 见几人继续沉默,崔时雨抿了抿唇,仅仅捏着掌心肉等着天亮。 而青丝无聊地轻捶着腿脚,话也不再说了。 终于,这天光大亮起。比之几人更早起身的却是崔时雨。 她只说去接回祖母便急速奔向那之前树下,竟不再管这几人何时离去。 颇为失礼。 青丝心中憋着一口气,站起来欲要拉开门缝,却听门外脚步阵阵,见着那满身泥泞的郎中,方反应是檀清溪回来了。 她缩了缩手。 “殿下,跟我走吧。”他却望向齐悠白,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好。”齐悠白自青丝身后走出,将师妹几人带到身后。“走吧。” —— 出了医馆,便遇着这柳岸和风,昨夜下过雨后今晨空气更为清新。 青丝吸了一大口气。声音之大到被两边看不过去的沈徐二人瞧了一眼。 “唉小师妹,”沈阔作势拍拍她的肩膀,“你可知道那檀清溪在同大师兄说些什么?” 怎么就不让他们几人听到呢,走的这样快。 青丝羞恼地摇头说不知道。 “我还是觉得那两个人有问题。”徐怀真扣住她另一边肩膀道,“你不觉得那姓崔的女子性情态度转变太快了吗?” “还有,”徐怀真拧着眉头道,“这檀清溪和她之间的关系......” “你也觉着不简单是不是!”沈阔横起手来就是一拍,没把正中其肩头的徐怀真压垮,倒先把青丝肩膀压塌一半。 造孽了。 见师妹吃痛,沈阔忙松手,却有连的问道,“师妹你就说是也不是?” “而且,”他手指轻点住自己的下颚,颇为深沉的回忆道,“你记不记得,这崔时雨曾说她得知檀玉生是遇了饥荒死在宣地来着,怎么就.....埋在了这医馆底下?” “她之前摸到那白骨的样子,看样子怕是够怕了,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沈阔回忆那女子眼神,肯定道,“她绝非未曾见过檀玉生。” “她所述回忆几分真假不得而知,”徐怀真扯了扯嘴,“那檀玉生却是真的死了,灰都不剩。” 几人沉默下来。 而前头的两人也同样沉默着。等到檀清溪忍不住偏头看这少年神色,终究是什么都没瞧出来。 齐悠白既与他并肩,或许是猜到了什么吧。但他不说,便又使得自己蚂蚁挠心似的难受。 “殿下,”他正了身,神色自若道,“你就没什么想知道的吗?” 身侧之人并未停下脚步,连头也未曾转过一点。檀清溪心有疑惑,又不得不承认这少年耐力之好,常常逼得人自露马脚。 昨晚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没什么可问的,”齐悠白脚步一顿,转过头去看身后潜行的几人。 “那位想让人看到的,我几人不都看到了么?”他这话说的小声,却直直敲入这郎中心中。 檀清溪脸色一僵,却见这少年已经转身去邀他那几个师兄妹去了。 他可不只是存疑这么简单。檀清溪此时明白过来,莫名庆幸他没什么追查的想法。但即便寻根问底又如何,他不屑地想,败坏的也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声。 至于那位......既一点魂魄也不剩了,又哪里来的伤心呢? 檀清溪转头,毫不留情地离去。 * 青丝很想知道师兄到底和檀清溪说了什么,但碍于她最近变得极薄的脸皮,她决定暗地出击。 比如,顾左右而言其他!出其不意——然后一举拿,一举让他说出口! 于是乎回去路上几人默默不言,只那两个人站在她身边暗暗助力一般地鼓动她上去。 咳。 “师兄?”青丝顶着张淡漠无情的脸上前,靠近这独自在前方领路的大师兄。 “你......”她刚想开口,齐悠白率先落下了眼神。 “嗯,什么?” 他将眼神对准这若有所图的师妹,似乎已经窥见这副小儿身躯下一张贪婪的,全然索取的灵魂。他看似对这几人的疑惑毫不知情,一张看似温情的好面皮上却全然是疲倦之色。但终究只屈指敲敲师妹的脑门,他脸上神情分明是在说别闹。 闹?青丝为此想法感到震惊,正如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前所未有地依赖着这个人,遇到什么都想听他习惯性地解释——给自己解释。 青丝萎了。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的心境却已经完全变了。从一开始只把这些人当作书里......变作现在全然信任的家人朋友。当然,她并非说这不好,只是对此也越来越恐惧,忧心在这一依赖和亲近之下的又会是什么。 是对于一个真人才会有的怜惜愧疚。 正如她此刻看见师兄疲态,眼底乌青,自己却还想着怎样叫他说出真相来的咄咄逼人。 青丝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我看师兄疲倦得很,还是早一些回去休息吧。”青丝察觉他视线仍旧落在自己身上,打着趣儿似的大声道,“好饿好饿,回去吃饭吧!” 她说是如此,脚步一拔已经掠过齐悠白位置,跑到前面去了。 “走了!” ...... “师妹怎么了?真饿成这样?”沈阔见她脚步匆匆真要回去吃饭的饿死鬼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还不知道她,”徐怀真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甩开,“走了。” 于是沈阔软骨头似的便将手又搭上身边的大师兄。“走吧师兄?” “你还看什么呢,小师妹已经走远啦!” * 崔时雨扶着祖母回来时,那几人果然已经走远,她远远望去,却是连影子都不剩了。 “时雨,”裴老夫人喊了她一生,叫她把自己扶到榻上。 “是,祖母。”她便扶着这老夫人瘦的硌人的嶙峋腕骨将她安置上去。 她躺下了,缓缓地闭上眼睛。 崔时雨对着场景感到不真实,便不由自主地又轻轻唤她,“祖母,你还醒着吗?” 这太夫人便将眼睛又睁开看着她,眼底已然是一片浑浊。 “别害怕,”她轻按上小孙女的手腕, “相比之大多数人生死由命,你祖母我是很幸运的。” “祖母!”崔时雨知晓她又要说什么,眼眶又酸涩起来。 “我教过你,一直哭又像什么样子。”和那魂体洒脱状态不同,裴听画一回到这副躯壳便如身负万钧,说话都要说不上来。 “也别愧疚,”她对着孙女道,“那些人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都全然与你无关。”她知晓这孙女性格,昏昏欲睡间也要先提醒了她去。 “我知道你对那殿下的心思……但是时雨,”她紧紧按住崔时雨的手,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 “时雨,不合适——他不适合你……” 她裴听画一生中看似最洒脱,却执念深重成就锁身枷锁,如今执念已解而大限将至,倒是突然看清了一些东西。 比如那个人,她想,此生无论生死她都不会再见他一面。 但她有一个愿望。 ——只希望他来世,来世遇见一个一开始就喜欢上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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