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第二日送宣月澜入宫。 半月不见,这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霸气逼人。青丝看着高位上稳如泰山的齐玦如是想,拿起身边宴席上的鸡腿就啃起来。 或许是齐悠白给兄长传了消息,今日的宴席才办得如此顺畅。青女士满意的点点头,把一边空了的盘子移到外边去。 这已经是宣国帝女的饯别宴。 齐悠白坐在他们这一排最高位,正捻起一颗碧玉似的葡萄,白皙指尖恰做最好映衬。他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巧遇上小师妹探究目光,似乎在疑惑往日如狼似虎的大师兄怎么见了好酒好菜不动筷。 见大师兄发现了自己,青丝收回目光。 “帝女何日启程?”齐珏声音漫不经心,指尖只需一挑,玉盏美酒就被人递过来。他很不喜欢穿那身明黄绣了金龙的朝服,现下只穿了一拢烟水蓝渗着缕红的锦衣,显得比平时年轻一些。 这皇帝不过二十有三。 旁边为他提着酒盏,着金钗凤裙的年轻妇人姿容也是难得的清丽。她眉眼低垂,仔细添了红妆的面仍旧显出一种病态似的苍白,唇色浅淡。 她手腕一转,护着酒盏轻轻落下。 ——这是青丝还未曾见过的柳皇后,也是原书女主病弱的姐姐。 宣月澜垂目,饮下一杯酒。 “就在三日后罢。” 她话说得平和,让人难得记起这公主来时的娇贵。座上鲜少知道她离奇失踪一事,只见这公主窄袖金袍在异国大殿虽显得格格不入,却更好衬上她一脸尊贵娇容,得出一番特有的气质来。 几乎没人记得:除了路上几个必备的侍卫,这公主是自己来的景国。 齐悠白放下酒盏。 * 宣月澜一事暂且告一段落,青丝摊在榻上想自己以后的日子。 跟着几人的危险日子少不了,与其每次等着人来救,不如想想怎么自己保护自己。 她很是想问陈道人怎么美美活下来的,且活的这样悠闲。 大徒弟家底殷实,掌握了本派财政大权,大大的财神爷。二徒弟面冷心热,是不二的忠实打手,附带一个传闻中的恶趣味师弟,三徒弟烧饭手工样样精通,是门派的衣食父母…… 青丝突然就觉得自己多余。 但是没关系,她恨不得仰天长啸:我和我最后的沙雕,握紧双手绝对不放,绝对可以支撑一个门派的快乐! 这样想着,她抹开一点不存在的眼泪,起身出门。师姐还没回来,这诺大的尊贵院子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想着前朝旧事传闻,她有点瘆得慌 ......走到一半,她发现自己连灯都没提。但好在今夜月色很是明朗,也就照得前路仿若坦途。 她踏破一点碎片似的银光,敲开了异国帝女的殿门。 门外身强体壮的侍卫并没有拦下她,似乎早就得了吩咐要放这姑娘进去。 青丝缩了缩臂膀,无疑觉得有些冷。 宣月澜散着一头乌发,素手支着头。竟然就那样随意的坐着等她。 小姑娘挪着脚步过去。,也随意地坐到她身侧。 她自身后递出一个盒子。 “给你。” 宣月澜弯起唇角,却并没有立马把盒子接过来。反倒自满室灯火下抬头,似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怎么就要把这个给我。” “是还给你。”青丝看着她。 “你境中一切为虚,但我却能带出这个盒子。”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况且这本来就该是你的。” 宣月澜一笑,却问她,“你把这盒子打开看过了?” “没有。”她话音一落,青丝就回答得斩钉截铁,表示自己绝对没看过,然而这话怎么听都不甚有说服力。 “如此。”宣月澜倒顺势把盒子接过去,“多谢你。” 而青丝思量再三,还是问出口。“你真的把遥星杀了?”她还是……不相信这结局会和原书差这么多。 “你说他也是你的魇。”青丝略有不甘地追问道,“可是入了人身的魇是不是人先不说,但这情况下也能生魇吗?” “殿下,”她这样叫她,“我记得的,似乎并不是这样。” 先是之前遥星所说她并非妖魔而是人,再就是这略显得鸡肋的搞笑剧情,似乎都在把他们往里面套。 “宣衾是殿下的兄长,那小棠是什么时候识得他的呢?” “你讲故事的时候老爱从殿下角度描述,而不是小棠。”青丝撑着眼睛看着她,揭晓这个秘密。 “你并非是什么妖,而是真正的宣月澜。” “自愿牺牲的从来不是胆小怕事的公主,而是那只早早生了形体的魇妖。” 她不叫什么小棠,她叫皎皎。 * 长在宣国都城的公主自小病骨支离,是连一朵花都摘不起来的。 她幼年就失去了母亲,偌大的皇宫除了那个总是为自己担忧的亲哥哥,身边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 连她的父亲也没被她算在里面。 宣月澜幼时,每日只能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听崔姑子教导,并不喜欢出门。除了躺在榻上的大多数时间,她一般会在夜里开着轩窗望一望外面。 她的病很难得好,每日三次的补药不断送过来,她也早已习惯自己满身的药味。 来看她的兄长说她性子养的温温和和,将来是要吃亏的,全然忽略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性格。 宣月澜那时大不了一想:死了就死了罢。 她自小讨厌金衣上的青鸾,但从未言之于口。喜欢的却是很久之前哥哥折来送她的,别处的粉花。 她记得这花是开在她十二岁的春天,看着很脆弱,然却在花瓶中被自己亲手养了十天。 ——任它如何脆弱,总归是比自己强些。毕竟要是她一天不喝送来的补药,怕不是当天夜里直接升天。 但是她的宫殿种不成棠花,哥哥的也不行。 这花神奇地只能开在先皇后曾经的殿中。 或者也只被允许出现在哪里。 于是她鲜少地出了门,推开了那个曾经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后来又被复建的宫殿。 她没有来过这里,却一眼看到了隔着一池春水之外的树枝。 那粉色冲进她眼里。 当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或许是倾颓宫殿中孤魂作祟,让她见着自己从未有过印象的母亲。 美妇人脚下的破碎茶盏连同她一起被大火吞噬,那棵棠树,也同样死在里面。 一只手自睡梦中覆上她的脸颊,在从来冰凉的面上渐生热气。 她睁开眼,看见黑暗中的一双眼睛。 * “你在说些什么?” 金裙女子把自己垂落的乌发绕到耳后,颇有兴趣地问她,语气闲适地像是听到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青丝屏住了呼吸。 只是许久,她重新抬起头看向这个行事诡异的女子。 “你之前叫我皎皎,是在叫她吧?” “你那时问我生辰,我是骗你的。”青丝拧了拧眉,“那明明是你自己的生辰。” “你忘了。” 青丝对宣月澜印象不错,虽然自己是稀里糊涂被掳过来,充其量算作一个棋子。初见时她就觉得这个公主和书里描述的不怎么像,除了这一眼就看出的艳丽美貌,性格简直是丝毫不同。 但书里说她如何,她就真的如何吗?青丝陷入沉思。 * 宣国帝女走的悄无声息,青丝出来和师兄师姐吃饭的时候,才听闻她是老早就已经走了。 这话痨小师妹刨了刨饭,并没有说话。 齐悠白正执着一封信走来,脚步声轻轻。 “师父的信,”他看着几个师弟师妹道,“没别的什么,就是说回去的时候给他捎上几斤烤鸭和猪蹄花。” ……其余三人已经见怪不怪,只有青丝这时心里澎湃。 她天大的好师父,总是能在她最心烦意乱觉得自己踏入一个智谋局的时候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沙雕局。 别怕,苟着就是了。 “小师妹,”齐悠白把手上信纸收起,却突而看向了她。 “你和我来一下。” …… “这二人去哪里?”沈阔见二人走远,胡乱擦了擦嘴不解的问道。 “我们怎能知晓。”薛凉月夹起一筷鱼肉搁到碗里。 而黎黎没有言语。 * “师兄,我们去哪里?”青丝在一边巡卫插空头来的目光中轻声问。 真的不能悄悄的去吗? “马上就到,青丝不必心急。” ……我哪里有心急。她垂下了头,心里也懊恼。不是别的什么,却是懊恼自己昨晚对宣月澜的一番话。 或许她不应该自己去的,真正的好方法是带着师兄师姐一起去。那这样就不是询问了,倒像是一行人的逼迫。 她总不愿意相信,宣月澜真真实实是个坏的。 她的头脑尚还在恍惚,一只手却伸过来扶住了她。 青丝这才回了神。 齐师兄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她走路看路。 “这是个台阶。”他对着面色尴尬的师妹说道。 ……青丝点了点头。 齐悠白推开了门,带她进到一个小花园去。 不像是之前梦里宣月澜的花,这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她隔着一丛矮树看到大多都凋零了,只剩下几朵残余粉花的树。 “海棠花?”她问。 “是海棠花。”他回答,引着师妹从小路过去。 他们此行的另一个任务,是给这小姑娘寻枝。 齐悠白稍稍垂目,指尖轻点上夹在另一树丛的飘落花瓣。 “这是你的枝。”他说。 这师妹怔愣之际,自然看不见从他身后手心漫过一点红色的盈光,全然绕上这枯萎的花树。 ——一枝重开的粉花漫着芬香延至她眼前,涌进鼻间。 见她没有动作,微颤的花枝点上她眉间,泛起一点轻微的痒。 “折下来。” 齐悠白悠悠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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