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今日看到的画面太有冲击力。 沈荼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高二那年她生日的时候。 * 2011年5月20日。 是沈荼生日，也是江中校庆。 天气晴朗，伴有阵雨。 这一年江中的学生还没有像后来那样享受到空调的便利，教室里的风扇呼啦呼啦转悠在头顶。 学校下午不上课。 大家在装饰，在排练，在侃天侃地。 中午下过一场太阳雨，初夏的太阳已经不算温柔，雨水打落在地上，激出土腥味，印下的水迹又在几分钟内被蒸发干净。 仿佛一场简陋的把戏。 沈荼最近有点烦，她好像猜到自己为什么能在江中念书了。 不仅仅是因为妈妈答应跟许叔叔结婚了。 但是怎么办呢？就算她现在走掉好像也挽回不了什么。 沈荼在这一刻可耻地产生了一个念头，一个希望妈妈跟那个闯入他们生活里的男人从一开始就是真心相爱的念头。 好像这样就能避免直视一些牺牲，她明白但却不想明白的牺牲。 难堪又轻鄙的念头，顷刻间疯狂生长。 可无形中还生出另一根长刺，刺得她心口酸痛，这念头又在一瞬间枯萎了。 沈荼清楚，哪怕他们真的相爱了，在她这里也不能轻易承认。 这个被人为黏合的家庭，总要有人永远记得尘封在记忆里的过往。 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有关于家的记忆。 笔尖稍稍用力，写着密密麻麻演算过程的白纸被戳破，仿佛她心底那层一直藏着掖着的朦胧不安也被戳穿了。 窗外的香樟树上夏蝉叫个不停，沈荼觉得更加烦了，简直到了聒噪的地步。 如果真的求不到偶，那就不要求了。 只会平白制造噪音，顺便在树上撒尿，不愧是乡下果园里最讨厌的害虫。 她胡乱摸了几把自己的头发，过长的额发分在两边，最近没有打理，有点遮眼睛。 “那道题做好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低沉的声音，熟悉清澈的香味在这时候适时钻进鼻腔。 沈荼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按了两下弹跳的笔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调整好情绪，不急不躁低头应声：“嗯，你看看，我后面的练习也做了，这次应该没问题。” 她训练的都是大题，快期末了，江中数学考试的难度向来五颗星，最后两道大题她时常没办法拿到全部的分数。 沈荼抬起头，将集训的试卷递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少年的身影隐在日光里，不太清晰，她只能看见利落的轮廓线条，还有—— 两杯分明突兀的奶茶。 沈荼看着这东西，有些迷惑，她问：“你不是不喝奶茶吗？” 沈荼猜出这八成又是哪个女生给他送的。 但她同时非常好奇，这么多追求谈隽的人，真的没几个发现他其实不喝奶茶的吗？ 她已经偶遇过太多次拿奶茶示好的女孩子了。 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可是转念又想到，为什么谈隽今天没有拒绝呢？ 沈荼看向这两杯居然能够送到谈隽手上的奶茶，稍加沉思。 难道是这棵万年铁树要开花了？ 仿佛是感受到沈荼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谈隽将两杯奶茶往桌上一放，长腿一迈，在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语气淡淡：“先前在跟人商讨典礼细节，别人给的，我没来得及拒绝。” 江中校庆在上半年，一学年的第二个学期。校庆典礼惯例由学生会承办，其中又主要由刚刚换届后的高一同学负责。 因为上一届举办得非常不错，所以谈隽被人拜托过去再次确认一些细节。 沈荼微微一笑，其实没有必要跟她说这些。 她都习惯了，原来有让她帮忙递情书送东西的。 还有直接跑她面前问谈隽是不是跟她交往了的。 “卷子，你刚刚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章宇举着手机风风火火地从教室前门冲进来，坐在了两人的前面。 谈隽微抬眼，“字面上的意思。” “你真的不参加啊？”章宇压低了嗓音。 “嗯，没什么意思，所以不参加。” “记得按照我说的方法做。” 他拍了拍章宇的肩。 “好吧，那给杯奶茶犒劳我。”章宇伸手就去拿桌上的奶茶。 谈隽挡了一下：“这杯不行，不是给你的。” 他将桌上的另一杯给章宇。 “有区别吗？” 章宇皱着眉毛，确认了一下标签，明明都是一样的。 “有。”谈隽回答。 区别在于章宇手上的出杯时间更早，里面的芒果也被摇散了。 最重要的是，那一杯是别人塞的，而他手上这杯是他后来去奶茶店买的。 “给你。” 他递给了沈荼。 “啧…” 章宇撇嘴，搞不清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但想到最重要的事情，忍不住开口：“沈荼，你也不去吗？” 沈荼不解：“什么？” 见沈荼一脸茫然，章宇突然觉得这乐子有点大，他挑眉看向谈隽：“人不知道啊？” 谈隽没理他，直接看向自己的同桌：“沈荼，你想去外面玩吗？” 这会轮到沈荼惊讶了：“可…可以吗？” 她对江中的归属感不高，校庆这种东西对她来说曾经只存在于文章里。 上午已经开过了全体师生的会，下午是校庆活动正式开始的时候。 她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去表演的技能，哪怕喝彩都得怀疑自己的嗓门够不够大。 说白了，就是闲人一个。 而且她现在心情不好，特别想出去走一走。 今天的江中太闹了。 谈隽点点头，看向章宇，摆出一副“你看，她现在知道了”的表情。 “……” 章宇自讨没趣，丢下一句“别教坏女孩子。”，便拿着奶茶匆匆出去了。 谈隽嫌弃校庆无聊要逃之夭夭，但他还要留在这里给他打掩护。 教室外有三两成群的学生在聊天，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刚刚忘了说。”谈隽敲了敲课桌。 沈荼看着他：“嗯？” “沈荼，生日快乐。” 谈隽弯起嘴角，半垂的眼皮掀起来，露出漆黑圆润的瞳仁，眉眼间的冷感淡了些。 沈荼才记起她前几天似乎是提了一嘴，校庆这天也是她生日。 但她没想到谈隽会记得。 很突然的，沈荼有些手足无措。 还有一点不好为人所道的细密情绪，窸窸窣窣在心口漫散开来。 她咬了咬唇，轻轻说了句“谢谢”。 * 两个人出来得很顺利。 “保安大叔怎么不拦我？” 沈荼好奇，她看到谈隽出示了一张纸条，可她压根没有向老赵请假。 “因为我们是去采购。” 他给学生会的高一同学尽心尽力作指导，换取他们的采购任务。 东西早就准备好了，章宇会替他将那些东西送进礼堂。 沈荼还是一脸懵，显然没反应过来这其中有什么干系。 “东西章宇负责解决，我们负责玩。” 谈隽低眉一笑，与沈荼对视：“所以，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摄山吧，我还没见过枫叶林。”沈荼仰头看了一下天色，看着不像是会下大雨的样子。 “虽然现在好像不是最好的时节。” 谈隽没否认，只说：“可以先去看一看，也许有不一样的风景。” 不过听沈荼这语气，谈隽有些奇怪：“你还没有去过那里吗？” 这算是江城郊外一个很有名的景点了，而沈荼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 沈荼摇摇头。 她来到江城后，活动范围基本没出过主城区，日常只有上学跟写作业。 因为知道淮县一中的教学一般，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对从前的知识点查漏补缺。 刚到许家的时候，她又不敢多说话，大人们神神秘秘，她也不好意思提出要在江城逛一逛。 十六岁已经足够敏感，沈荼能理解什么叫寄人篱下。 察觉出许叔叔的母亲对她跟妈妈没有多少好感后，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倒杯水都要先偷偷看一眼客厅里有没有人在。 所以一到周末，便总是借口约了朋友要在外复习，尽量不做一个碍眼的人。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持续着，本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至少江中的教学质量很好，她在这里弄懂了很多在淮县一中没有弄懂的问题。 连教学进度都快上许多，老师们最近已经在为高三复习做阶段性准备了。 等六月份一到，沈荼还能去现在的高三楼下捡复习资料。 唯一让她有些波澜的，是几个月前的一天，她放学回家，得知了柳柔怀孕的消息。 是有一点难受，但沈荼也明白，都已经结婚了，她总得顺其自然。 结果半年还没到，医生就通知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沈荼开始担忧起来，她妈算是高龄产妇。 加上她前几天在医院偶然知道她妈这次怀孕其实是做的试管。 她就更担心了。 试管很难，也很痛。 她妈不是一个非常有生育欲望的人，不然在当年普遍要有个男孩的乡下也不会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 而许叔叔明明已经有一个孩子了，看起来却仿佛比她妈妈还要积极。 她隐隐觉得妈妈怀上这个孩子的原因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甚至很有可能是为了她，是为了她在这个家更好立足吗？如果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妹妹或者弟弟？ 沈荼其实想说不必要的，她只打算在许家借住两年，大学她能勤工俭学。 许家不是她家，她还要回去淮县，回去茶坳村，那才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可大人们做事她还没有参与讨论的能力。 只能希望许叔叔对她妈妈一如既往。 至少他目前看起来是真正喜欢她妈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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