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隽闻声抬眼看去，视线瞬间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他的目光却只随着那一个人移动。 那是与周遭的喧嚣截然不同的气质，清清冷冷，安安静静。 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只需瞧上一眼，烦杂的心神便会在倏忽之间被抚平。 谈隽有一种从幼时起就很喜欢的山茶花，学名叫作雪塔。 而谈隽喜欢跟随老一辈人唤它观音白。 在江中时，谈隽曾送过沈荼两朵观音白，那是那一年里开得最早的两朵。 他记得那一年冬日他守了很久，才等到那两朵率先冒头的花苞颤颤巍巍绽开在枝头。 十六岁的少年谈隽尚且不能厘清自己那点似有若无心思。 他向来随心。 只觉得自己想送，那便送了。 现在回过头，才知道当年那点突如其来的念头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愫在滋生暗长。 沈荼看着桌边的两个人有点尴尬，她这个来蹭饭的人带的人反而比主角还多了。 谈隽仿佛提前预知了她的想法：“我朋友临时有事，没有过来。” 他轻声笑道：“谢谢你们没有爽约，不然今天我会很尴尬。” 几个人在桌前坐了下来，谈隽拿起手机又加了一些东西。 并将手机递给了沈荼，让她看着添加。 肥牛卷最先下锅，林子趁机挑起话题：“谈隽，抬头看看。” 谈隽不解其意，抬头看着她。 林子笑着说：“不是看我，看旁边。” 沈荼：“……” 梅梅：“……” 只听林子又问：“好看不？” 沈荼在桌下用手捏了捏林子的大腿，示意她开玩笑别开过头。 谈隽一愣，而后点头：“好看。” 沈荼耳朵都红了，在桌子下又掐了一下林子，林子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沈荼。 为什么要掐我？我这是在给你们创造机会啊。 大胆一点，主动一点，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的。 可惜旁边的人是块木头，对面的也是，难道不能再多夸几句吗？ 坐在谈隽旁边的周璟一脸“你们好有意思”的神色看着对面三个人。 沈荼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正绞尽脑汁想找个话题缓解尴尬时，方才放进锅底用来烫雪花肥牛的漏勺被人提了起来。 对面飘来谈隽轻描淡写的嗓音：“可以吃了。” 仿佛刚刚的小插曲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沈荼窘迫的心绪被缓解，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明天中秋，你们都回家吗？” 林子跟梅梅自然是要回家的。 周璟同样点头：“对啊，等会吃完就去赶高铁。我跟林子还有梅梅包了一辆车去高铁站。” “这次回去了，国庆就不用回了，我还没好好逛过江城。” 周璟搭上了谈隽的肩膀：“隽哥，到时候我们不住宿舍了直接住你家。” 经过谈隽的竭力反对，现在周璟已经放弃了再给自己多找一个爹的想法。 但是他多了一个家里有司机的兄弟。 他很满足，并且打算抱大腿。 林子有些好奇：“周璟，你跟谈隽也是室友吗？” 周璟咬了一口虾滑：“对啊。” 林子记得之前在课上她跟周璟聊过，他是明德学院的。 “可你不是明德学院的吗？” 周璟：“隽哥也是明德的。” 明德学院是江大的高分学院，学院大佬多，同时也给学生很长时间的自我探索过程，不必那么早确定自己的专业。 林子之前也报过，但是很遗憾，没有录取上。 不然她也不用辛辛苦苦转专业。 林子：“那开学的时候怎么有人说谈隽是天文系的？” 周璟：“是因为他确定要去天文，他现在都在导师的安排下跟着天文系的学长学姐做实训了。” “我们隽哥可是冲着成为科研大牛去的。” “别夸张。”谈隽拉住了正要夸夸其谈的周璟，又看向对面：“你们呢？有读研的打算吗？” 他想知道沈荼有没有读研的想法。 林子摆手：“我不打算，刚刚转专业，想早点毕业，以后在新媒体界大展拳脚。” “梅梅，你肯定要读研读博对吧。” 梅梅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又低头沉浸在玉米棒子里。 “哎，兔子，那你呢？” “以后想干什么？是一样读研读博还是毕业就工作啊。” 梅梅跟沈荼的成绩都比较好，说实话以后很有可能保研。 “可能…是读研吧。” 沈荼其实不太确定她未来会选择什么。她绩点在系里还挺靠前的，如果接下来两年不出问题应该能保研。 只是她到底要不要读研呢？ 这个专业不读研的话…沈荼心里有点打鼓。 林子跟周璟都是气氛组，有这两个人在的场合，基本不会出现冷场的情况。 大家围着火锅又聊了一通未来的打算与计划。 三个要回家赶高铁的人才起身告辞。 最后只剩下了沈荼跟谈隽。 …… 两人带着满身的烟火气徜徉在夜幕下，许是前几日都在下雨的缘故，路上的学生不多，仅剩的几个人都行色匆匆。 后街里偶尔传来几阵欢呼声，是这夜晚里为数不多的动静。 两人路过一家蛋糕店。 沈荼看了一眼橱窗，拉住了谈隽的衣服：“谈隽，这里有蛋糕。” “我请你吃吧。” 谈隽终于知道沈荼这一路上都在找什么，他瞥了一眼橱窗里精致的蛋糕，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拒绝了；“沈荼，谢谢。” “不过我不爱吃蛋糕。” 这些在常人眼中可口的甜点，会让他不舒服。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他只是不喜欢喝奶茶，现在看来是不喜欢吃甜食。 沈荼有点遗憾，眼巴巴追问：“那你有什么愿望吗？” 考虑到自己的经济实力，她又不好意思地添了一句：“我可以帮你实现的那种。” 谈隽看着霓虹灯光下女孩期待的眼神，与平日里的素面朝天不同，今日的沈荼像一朵馥郁的已经盛放的观音白，是人群中无法低调的存在。 谈隽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一点，所以他弯下了腰，保持着不算冒犯的距离，半垂着眼皮，与沈荼对视：“有。” “但是…” “现在还不想说出来。” 沈荼没有接话。 她早在这突然拉近的距离里僵住了身体，周遭一切嘈杂声倏然消失，她只能听到自己过于活跃的心跳声。 视线在眼前这张突然放大的脸上流连，锋利的薄唇，高挺的鼻梁，隽永的眉目。 一双星眸似点漆，长睫毛宛若两片撩人心弦的羽毛，诱着人去沉沦探索。 他眼睛的轮廓生得尤其好，眼型微微上挑，明明是含情的标志，但因为单眼皮薄而收敛，反而显出几分冷冽，加上优越的下颌线条，整个人锋利得好似能割伤人。 但此刻的他正掀起从前总是半垂着的眼皮，专注地看她。 沈荼得以见到那较常人稍大一点的瞳仁，进而在这双眼睛里瞧出了几分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天真。 沈荼有了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谈隽是否是因为不满意这一点，所以才时常半垂着眼皮看人。 而现在这模样，又好像在特地展现给她看一样。 沈荼唾弃自己于美色中晕了头。 居然开始自作多情了。 空气里传来熟悉的好闻香味，沈荼觉得面皮有些发烫。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祈祷谈隽没有看到夜色下她脸上逐渐蔓延的红晕。 而他似乎也真的没有发现，嗓音淡淡：“沈荼，我请你吃东西吧。” “刚刚在店里你没怎么吃？” “是不合口味吗？” “我还不太清楚你喜欢吃的东西，所以才选了火锅。” 他的神色相当认真，仿佛沈荼理应在他的生日聚会上有最合心意的食物。 只是此时正尽量捂着自己小心思的女孩大抵没有注意到这番言辞里半隐半露的意味。 沈荼摇头：“不是。” 她并不挑食。 纠结了一会，才开口解释自己今日食欲不佳的原因。 “我只是有点迷茫。” 她看向身边的人；“谈隽，你从前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天文的？” 沈荼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连现在所学的专业也只是在一个似是而非的宏大主题下被人建议后所做的选择。 今天从同龄人身上看到了她们对未来的执着与坚定，她才惊觉自己身上似乎并不具备这样一种品质。 她很迷茫，很困惑，所以企图从别人的身上得到启发。 室友林子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准确，只想转专业，连选修课都是与新传相关的。 梅梅同样很坚定，她在新生入学时就联系上了自己的高中学姐，现在在跟着导师做项目积累经验。 只有她，除了平日的学习，空闲时间几乎全部被兼职填满。 她困顿于物质基础贫瘠的现状，以至于分不出精力来描摹想象自己的未来。 她隐隐觉得这并非一个乐观的走向。 “怎么这么问？” “是读研的事情吗？” “不想读研了或者是不想读这个专业了？” 谈隽的嗓音很淡，但提到的问题却恰如其分，正好点中沈荼正困惑的地方。 沈荼点点头，又摇摇头：“嗯，我在犹豫，其实我不知道未来会选择什么。” “我好像是想读研，但是我又不确定。林子说她不喜欢生科的时候，我也在思考我到底喜不喜欢这个专业，不过我好像也没那个勇气像她一样去换一个专业。” “其实高考选志愿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要选哪个专业，所以去问了老师。老师觉得生物科学应该会发展得很好，对社会有好处，所以我就选了生科，在上大学前我对这个专业都没有多少认知。” “学这个专业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好像并没有特别感兴趣，就只是觉得还能学。” “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 “就是那种成绩也能够拿得出手，说自己不喜欢这个专业好像有点矫情。” “但我的确没有特别想要探索的欲望。” “也许对专业的感情也是需要培养的吧。” “真要换专业我也不知道要换成什么。” “说不定以后我从事的行业跟专业没有关系呢。” 沈荼细细碎碎说了很多，她有很多疑问，有太多看不太清的东西，只是她不知道要向谁询问，又能怎么办，末了自嘲一样地笑了笑。 “人生可能就是这样，不到最后的时候总是想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只能自己提出疑问，然后自己回答。 但也许可以从别人的经验中得到启发呢？ 沈荼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所以谈隽，你是怎么确定你想要学天文的。”沈荼把目光转向身边的人。 从P大退学，重新高考，这说明谈隽绝对是对现在的专业有了清楚认知后才选择的。 谈隽一直静静地听着沈荼的倾诉，听她问这话，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打算学天文这件事，谈隽在中考后就确定了。 中考成绩很优异，爷爷让人带着他去了美国新墨西哥州一趟，去看了那里的超大射电天文望远镜阵列，那是电影《超时空接触》的拍摄地之一，他曾经提出过想去看看。 他初中的时候就在学校浅略接触过天文，学校会安排各种夏令营，会带他们用望远镜看星星。 高中的时候他已经能自己通过星图去找星星了，家里有天文望远镜，会看各种天文期刊和纪录片，还有机会去听讲座。 他不想跟沈荼说这些，他这样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有各种各样的机会去发掘自己的兴趣爱好，不少人会在这个过程中探索出自己的天赋或者计划终生从事的工作。 但这些都不是沈荼在江中那不到一年的学习经历就能拥有的视野，她成长在主干道路况都不好的小县城，也许还没有住在县城里。 学校的老师大多只是普通本科毕业，一所学校要过好几年才会有新鲜血液注入，提供的建议可能是过时甚至不符合现实的。 而江中的老师大多出自名校，从C9到常青藤，比比皆是。 有些东西从一开始沈荼就没有机会接触。 高考后各大高校经常会迎来一波校外访客，基本都是家长领着小孩在各个可供选择的大学里探访。家长会为孩子投入各种资源，关于专业，关于大学，关于未来。 谈隽看了眼星空，仿佛轻叹了一声：“小时候看科幻电影喜欢上了天文。” 他又垂头看向沈荼：“沈荼，如果暂时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与方向也没有关系，也不用过于焦虑。” “不如将大学当做一个探索的过程。” “大学是很重要，但是也不是决定人生的全部因素。” “决定人生走向的，永远是人自己的想法。” “或许这些话有些说教的意味，但是沈荼你真的很厉害。” “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找到方向。” 不需要参考任何人，就像当年以借读生的身份进入江中却同样让人刮目相看一样。 如果以后有与她同行的荣幸，他会全力支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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