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啊，这还是…” 旁边传来一声异响，章宇瞥了副驾驶一眼。 干笑了两声才接着道：“大数据推送的吧。” 沈荼有些赧意，章宇说的新系列是去年策划的。 从前的视频里她的话很少，大多是语气词，很少会解释一些东西。 但凡需要说明的，都会由字幕解释或者专门发一个博文。 尽量让视频看起来精致又舒缓。 新系列本来只是一个顺应热点的尝试，因为沈荼考取江大茶学研究生的消息曾在去年上过热搜。 当时没有抱太大希望。 可出乎意外的，居然有了很不错的反响。 大约是沈荼本身清冷疏离的气质就是当初视频账号运营成功的一个决定性因素。 这几年沈荼除了更加自信，对生活更加游刃有余外，没有特别大的变化。 这点独有的特色，在新系列里延续了下来。 而环境的交替出现，实验室教学楼与乡野间山村里，校园生活与田园风情的穿梭交织。 则构成了另一种巧妙的碰撞，吸引了更多的人关注。 新系列视频里沈荼的话多了一些，偶尔还会有一些出其不意的笑点。 不用刻意营造，便形成了一种并不突兀的反差。 这大约是冷笑话的魅力？ 很难想象，沈荼在本科毕业几年后重返校园时，居然在互联网上多了一批妈妈粉。 真是奇怪的体验。 可章宇是见识过她在江中念书时的沉默寡言的，所以沈荼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那个系列拍的不怎么精致，就是普通的Vlo。” 章宇倒是没有领悟到沈荼的不好意思，反而诚恳地夸赞了起来：“不，这样挺接地气的，也好看。” “在某音上挺火。” “嗯，就是为了打开更多的平台市场。” “不同平台有不同平台的生态，我们也做了一些调整。” “这样看下来，沈荼你真的还挺有战略眼光的。” “最开始在微博跟字母站，现在在某音。” “每个平台都做得不错。” “不敢当不敢当，只是借了互联网时代的光而已。” “我能出头也是因为进入赛道的时间比较早。” “现在互联网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人一个比一个有想法，卷得可厉害了。” “如果现在我再拿我最开始的视频投播，恐怕早就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或许是说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沈荼也没有方才那样拘谨了。 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也是你敢想敢拼，抓住了时代机遇啊。” “大浪淘金，留下来的才是金子。” 沈荼是个有魄力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 除此之外，她还是一个相当有计划相当努力的人。 想当初沈荼刚来江中的时候，章宇还曾同其他人一样轻视过她，结果不到半学期沈荼就让大家对她刮目相看了。 不过真正让章宇留意沈荼的原因，还是谈隽对沈荼的异样。 那种隐隐约约的，看不到边际的维护。 他试探过，但是没探出结果。 他跟谈隽穿一条裤子长大，虽然有时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章宇自信以他三岁就能哄得一众姐姐阿姨对他爱不释手的经验来看，谈隽对沈荼肯定是有点不一样。 但这点不一样能翻起多大的波澜谁也不知道。 从小到大章宇都觉得，在谈隽眼中，爱情大概率是非必须项。 即便真的对谁有点意思，那也绝对不至于耿耿于怀。 独身主义才是他对亲密关系向来秉持的态度。 结果——谁知道…谈隽会栽得这么深。 他更没有想到，谈隽居然会有被人甩了的一天。 他前一天才在沪城安慰乔荞不用担心她弟弟的第一次恋爱，那脸蛋那身段那智商跟人品，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结果第二天就突闻噩耗。 章宇那时就觉得，沈荼这妮子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如果沈荼知道章宇是这样想自己的，可能会哭笑不得。 这足以说明自己眼里的自己跟别人眼里的自己其实有很大差别。 你觉得自己不值一提，别人可能是觉得你特立独行。 抵达江大时，已经过了九点。 郊区没有下雨。 沈荼身体前倾，道了句谢：“今天麻烦你们了。” 这个角度足够她看清谈隽的上半张脸，长睫毛曲折在昏暗的灯光里，将阴影投射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有种他仿佛刚刚从旧时老照片里走出来的错觉，好似只存在于记忆里。 “不必客气，这是礼节。” 沈荼听见静坐在记忆里的人这么回答。 口吻很淡，语气很轻。 很礼貌，也很疏远。 沈荼抿平本来微微弯起的嘴角，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们。” 抓着手机的手指扣紧了屏幕，几秒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直勾勾地看向那人：“那你们早点回去，别让女朋友等着急了。” 章宇本来一直局促地缩在驾驶座上，听到沈荼这句话才像是听到了什么怪事般地挑了挑眉，视线移向副驾驶座的好友。 可看着好友绷了一路的下颌线，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候。 沈荼突然有些后悔刚刚的试探。 她在这样的沉默中得知了答案，那个女孩子真的是他女朋友。 谈隽这样的人不会随意让一个无关的人同他扯上暧昧的关系。 如果不是，他刚刚一定会否认。 沈荼直起身体，拉开车门扣，起身时低垂的视线再次落在谈隽的眉眼。 最后站在车外同他们挥手，姿态莫名有些郑重。 像是月台上的人在朝飞驰而去的列车告别。 有人说，真正放下一段感情的那一瞬间，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沈荼想，或许还是有的。 在视觉被无限拉长的这一刻，沈荼感觉心脏的某一部分仿佛漂浮于汪洋大海里的独楫孤舟，漂泊许久后，被倏然降临的洋流卷进最深的海沟。 而她眼睁睁看着它远走，无力感与幻痛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席卷全身。 “你住在学校吗？” 沈荼移步转身，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一愣，正要关门的手顿住，摇头：“不是。” 她抬眼看着回去住所的路，开口解释：“我怕影响室友，所以在学校往前两个路口的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 江大在郊区，有些偏僻。 而沈荼有点轻微的神经衰弱。 便选了一个更安静的小区。 谈隽摇下了车窗，顺着沈荼的视线看向那黑黝黝的道路。 晚上九点多，虽然有路灯，周围还有些学生在压马路。 但总归是静谧的。 “我们送你过去吧。”章宇对沈荼说，他已经看出好友的心思了。 沈荼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了，那边不好掉头。” 章宇再次说道：“没关系的，沈荼，都是老同学，不用这么客气。” “真不用了。” 沈荼轻轻说道，将车门关上，再次笑着朝他们挥手。 这一次她看向了副驾驶的车窗。 直面谈隽的侧脸。 这真是一张过分好看的脸。 只是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否则就是越界。 托了十五个红灯的福，他们花了八十八分钟抵达江大。 她贪恋般地朝谈隽看了五十二次。 八十八分钟的路程，五十二次的注视，谈隽没有一次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这样也好。 她做好告别的准备了。 那种从内心深处滋长出来的酸涩被她选择性忽视。 沈荼微微抬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告诉自己要离开了。 章宇看了一眼跟哑巴一样的好友，没有办法，只能拿出手机：“哎，沈荼，那咱们加个微信吧。” 沈荼本来要转身的脚步停下，想了想，没必要扫章宇的兴，还是将手机的微信二维码调出。 因为章宇那边的车窗没有打开，沈荼只能将手机二维码从谈隽的车窗口递进去。 车里的灯光昏暗，沈荼手机的亮度是自调节，很快就变成了跟周围环境差不多的亮度。 所以章宇用了一点时间。 这期间，沈荼的手一直横亘在谈隽眼前。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从他额前传来的微微热度。 沈荼有些呼吸不稳。 在他面前心如止水，她暂时还做不到。 手心里的热度逐渐升高，沈荼听到了“叮”的一声。 她赶紧收回自己的手机，偷偷松了一口气。 “沈荼，你有男朋友吗？”章宇添加好后，突然低下头来问她。 “没有。”沈荼摇头。 随即飞快地瞥了一眼谈隽，状似轻松地问：“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吗？” 章宇余光里看见好友瞬间垂下的眼皮，轻笑了一声，顺着沈荼的话接下去：“沈荼，你还记得江中有个叫李鑫的人吗？” “就是一班的体委，他念叨你好多年了。” “好啊，到时候你推一下他微信。” 途径的风让沈荼头脑逐渐清晰，她维持着体面友好的笑容，大大方方地摇了摇手机。 …… 看着早就没了人影的道路，章宇推了一下盯着车窗外目不转睛的人。 笑着打趣：“这也是礼节？” 谈隽回过头。 没有管章宇揶揄的目光。 自顾自拉下领带，扯开衬衣最上方的两颗扣子，深吸一口气，最后仰头倒在了座椅靠背上。 像是强撑许久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的枯树，一瞬间就坍塌在地上，黑眸里翻涌无法压抑的咸涩潮浪，浪潮的尽头倒映一抹渐行渐远的身影。 外头的夜风不停，在发丝的缝隙间游走。 他不知在想什么，眼皮垂下的那一秒，搭在额上的手轻轻落下。 直到半晌后，也没有说一句话。 章宇知道今天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他这个好友，现在不能以常理推论。 正准备开车离去，倏地小腿一疼。 “我擦，你踹我…干嘛？”他看向谈隽，还没说完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往常谈隽别说散着领口，哪怕是上衣都散开了。 章宇也敢打包票，这人依旧会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可方才章宇却清晰地在他眼底看见了一抹一闪而过的微红。 他确信这不是错觉，何况谈隽一直用手捂着眼。 章宇顿时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了，只摸着刚刚被踢了一脚的小腿轻叹一口气。 等到对方身上冷冽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 他才伏在方向盘上笑出声。 他知道谈隽是在为他提了一嘴李鑫而生气。 他承认他就是故意的，鲶鱼效应嘛。 况且李鑫这人，沈荼指不定早就没印象了。 而谈隽现在这副丧气样子，正需要一条鲶鱼来激发一下斗志与活力。 说不定就能重新拥抱生活了呢？ 再者，谁叫谈隽大晚上的还让他出来当司机。 这个时间点他本来应该在家陪着乔荞睡大觉。 他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那种电视剧里长了嘴硬是憋着不说的人。” “闷骚上演苦情戏，哈哈…” 没有理会好友的嘲笑，谈隽淡淡道：“不想拖累她。” “哪里拖累了，你长得好家世好又有才学。” “不就是生了个病。” “配沈荼绰绰有余。” 谈隽冷冷睨了自己这位好友一眼，说出的话带上了火药味。 “她可不比我差。” “换成你我处在她的境地，可不一定能走到她现在的高度。” “不是，我这是在为你说话。”章宇气笑了。 “你就那么听不得沈荼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谈隽斩钉截铁拦下了，“是，听不得。” “好好好，我不说了。” 章宇抿唇掩住笑意，又开始充当知心哥哥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都护成这样了，那就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 “这是作为一个即将已婚的人给你的忠告。” “否则多年以后，有你后悔的。” 谈隽肯定不是没想过，但他自己后不后悔不重要，他害怕沈荼后悔。 沈荼走得很难。 别人走十步就能得到的东西，她也许要走一百步。 他不希望她因为他的事情而减慢速度。 “总不能为了让我自己不后悔拖累她的人生。”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章宇不爱听这话。 但眼下他也知道谈隽听不进他的话。 这属于局中迷途，只能局中人自己解。 他转移话题：“沈荼刚刚说什么女朋友？谁的女朋友？” “乔荞今天不舒服，我都没让她出门。” 章宇上下打量了谈隽好几眼，捶了他一拳：“总不至于是你的，你小子什么时候开第二春了？” 谈隽仰头叹了一声气，才道：“一个误会，你别去管。” 见章宇已经将手机掏了出来。 谈隽一把夺了过来，一字一句警告：“特别是…不能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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