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门后山的冰牢。 冰牢可以最大限度扼制邪恶之气，之前都被用来关押罪大恶极的邪修与妖物，现在，待在里面的是楚凌云。 石台上被施加了阵法，双重保障就为了能够困住他。 他受了伤，黑气没之前那么浓郁了，血红色的双眸失去了神采，脸色因为失血而十分苍白，倒也不显得邪异，似乎回到了当初温和醇厚的样子。 几条锁链穿过他周身几处大穴和丹田，才使得他没有暴走，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约束不够，他又跑出去，可能会给更多的人带来伤害。 这几天，裴玦几乎一直待在这里，他直接盘膝坐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跟他聊天，说的话比过往五年加起来还要多，只是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师兄，你记得吗？小时候我私自放跑了那只小狐狸，因而被师父责罚，是你偷偷来看我，还给我带好玩的东西。” 他没有期待楚凌云给出什么回应，他能安静听着就已经很好了。 “我跟别的同门打架输了，一个人躲起来生闷气，也是你过来安慰我，带我一遍遍复盘，教我技巧，然后刚回去。” 他扭过头去，看着被法阵封印住的人，眼眶有些红。 然后忍不住在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安静冰洞中笑出了声，自己这么大的人了，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流眼泪，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要是大师兄还清醒着，肯定会觉得他很丢人。 调整好了心情，裴玦站起身，扭头离开了，今天是仙门聚在一起商议楚凌云处理方法的日子，他不能缺席。 他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转身之后，那个一直保持静默的人缓缓抬起了头，注视着离开的那道身影。 天机门大殿上，所有人一致认为应当彻底解决楚凌云这样一个根本控制不住的大杀器，趁着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及早扼杀才是上上之策。 风彻有心想要辩解，却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最近这几天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可楚凌云的魔气早已经根深蒂固，甚至已经成为了他的灵力本源，根本不可能剔除。 而且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在冰洞和封印的双重加持下，他的伤竟然在以极快的速度好转。 这样可怕的修复能力，等到他破封而出的时候，谁能阻止得了？ 上次围剿他的大能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有两位直接闭关不出，再发生之前那样的情况，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因此他不得不沉默。 此时裴玦逆着光走了进来：“我不同意。”他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坚毅。 众人就这么看着他慢慢走近。 有人质问：“凭什么，他害了那么多人，你们天机门是仗着自身实力所以才如此目中无人吗？” 裴玦一眼睨过去：“道友这话说的可是有些过了，现如今情况已经十分明显，五年前的云山大比，我师兄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了踪迹。”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突然带着魔气出现，还如此张狂放肆，很明显是为了博眼球，背后原因，还请诸位深思，这难道不值得探究吗？” 这不可能是楚凌云自己的问题，肯定是有什么人在暗地里处心积虑的计划这一切。 恐怖的是，他们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有什么目的，采取的是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将一个天之骄子变成没有意识的杀人狂魔？ 所有这些一概不知，偏偏非要在这里关注人应该如何处置，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被他的话说的有些迟疑，但还是不乏一些义愤填膺之士：“那又如何，众目睽睽之下他做了那样的事情，难道就因为一句身不由己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吗，这样未免也太不公平？” “自然是不能，但他现在还有用处，我们要通过他把幕后之人揪出来，搞清楚他们的目的，最终把这些危害世间的魔气彻底祛除，那时候再来审判也不晚。” 他这一番分析可谓有理有据，但裴玦自己都搞不清楚有多少私心在里面，可能他私信里希望大师兄能够在这世间多留一段时间。 就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吧，往后余生，他会竭尽所能的补偿那些受了无妄之灾的人们。 气氛比刚才已经好了太多，大家细想之下觉得裴玦的思虑很有道理：“他的出现很有可能是故意而为，我们可以暂时先按兵不动，等背后之人露出马脚。” 就在很多人都表示认可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极大地爆裂声，后山位置飞尘漫天，有人大喊：“大师兄他逃出来了。”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有人质问道：“这就是你们天机门说的严加看管？今日我真是长见识了。” 裴玦来不及给出回应，因为他也十分惊讶，师兄他竟然能挣脱封印，刚刚明明一点预兆也没有啊？ 但当下没有多的思考时间，他飞奔出来，看着已经是一片火海的后山。 他抓住一个手忙脚乱要去救火的弟子：“大师兄人呢？” 那弟子指了一个方向，裴玦心里一片死灰，是人界。 顾不得身后一大批在等他给个交代的修真界人士，他朝着人界的方向疾驰而去，希望能来得及。 但一切都太晚了，他到了人界最大的都城，这里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哀鸿遍野，比之前的清岚派有过之而无不及。 凡人弱小而羸弱，即便他们拥有非凡的智慧，造出了火炮与箭弩，但这些东西跟强大的楚凌云比起来不堪一击，面对这样强悍的力量，他们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他现在已经杀红了眼，根本阻止不了。 裴玦无比悔恨刚刚的自己，也为大师兄感到无力。 到底为什么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大师兄他应该有光辉灿烂的一生，应该有无比光明的前景，应该受尽世人的爱戴与推崇，按照他从小立志的那样，成长为护佑世人的世间最强者。 裴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有挣扎，有懊悔，也有痛恨。 他无措地瘫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一切，手脚冰凉，再没了前进的勇气。 就在此时，眼前的画面开始破碎，人间不见了，大杀特杀的楚凌云也消失了，师父、师姐、长老和整个修仙界都变成了一块块破碎的镜面，就这么悬浮在他的眼前。 裴玦很迷茫，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些碎片，无果，它们竟然是虚无的，而非实体。 脚下眼前皆是无边黑暗，他回忆起了最初，自己是被佛骨带入了水镜，但也清楚的记得水镜中发生的一切，那些经历过分真实，他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 还好，这些都不是真的，大师兄还等着他去救，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他庆幸之际，看到走过来一个人，他穿披紫衣袈裟，步履缓慢沉稳，却转眼就到了近前。 他在裴玦面前站定后，双手微合施了一礼：“贫僧在此已等待千年，终于等到了一位有缘之人。” 这张脸那么熟悉，他们明明才分别不久：“了尘师父？” “正是。” “您这是？” “贫僧了尘，只是一抹残念而已，这留禅墟是我的坐化之地。” “那佛骨岂不就是您的……” 了尘笑了：“不错，不过皮囊骨相，能发挥些作用也算功德一件。” 他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甚至知道大师兄的情况，那他刚刚经历的那些都是幻象？ 了尘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摇了摇头：“所见所遇，皆属变幻，此番景象或是未来也尚未可知。” “您的意思，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大师兄真的会变成这样的大魔头，不可能啊，师父不是说拿到佛骨就能救回来吗？ 而且大师兄消失了没多久就出现了，根本没有五年。 “并非如此，这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而已，至于真正结果如何，全看之后的具体选择，还望施主切莫过分执着，有时候，先破才能立。” 世间一切皆为因果，选择不同走上的路自然也就不同。 裴玦有些忐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水镜中的事情发生？” 了尘摇头：“这个问题需要施主你自己去探索，恕贫僧无法为你解惑，不过我们的相遇也算是这众多选择的一种。” “你的那位大师兄，上次贫僧也是见过的，是真正有大爱之人，只是与我无缘，命运使然，他有自己的道。” “至于你，虽然在乎的太多，放不彻底，但难得纯粹自然，心无杂念，因此才有了我们冰原中的相遇。” 了尘师父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裴玦，自他进入留禅墟，他就一直在观察他，很满意他的根骨与悟性，只可惜此人尘缘未了，不适合在佛门修行。 不过佛门最讲究缘法，他们之间即便没有师徒的缘分，但总是多一层羁绊。 “我的残念维持不了多久，此时遇上，我送你一个礼物。” 说罢，他递过来一个锦盒，裴玦打开之后，里面静静躺着一本功法：宁心咒 了尘的身影在慢慢消散：“收下吧，它以后会派得上用场的。” 裴玦点头，郑重收下了这位远古高僧一片珍之又重的心意。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书页的一瞬间，里面的内容自动出现在了他识海中，消除了他在水镜中积攒的杂念，情绪也变得和缓。 “贫僧还想拜托施主一件事情。” “您请说。” “佛骨旁边的那只鲤鱼精，应是故人之后，还烦请施主您能把他带出去，见见外面的广袤世界。” “裴玦记下了。” 在了尘师父的残念彻底消失时，裴玦回到了水镜之外，那枚佛骨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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