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大叶镇，一股酸臭气息迎面而来，几乎令念初心呕吐出来。 马车从镇子中心的街道上驶过，掀开马车的帘子，却见来时干干净净的街道如今满堆满了各种垃圾和废弃物。 不时有一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从马车边争先恐后地跑过，身后背着巨大的包袱，一边跑一边瞪着深陷入眼窝内昏黄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念初心。 拐过弯，一个穿着体面的胖子靠在路边摊头，他直着眼盯着马车驶来，便晃动着身形歪歪扭扭向马车走来，脸上伤口溃烂，流着黄水恶心之极。 秦枫甩开鞭子，一鞭将他抽出老远滚落在路边，那人翻过身来还向着马车招手，却再也爬不起来。 一路街道边间隔数十丈横卧着不同的人，看样子身体都已经僵硬，显然是走着走着倒在路边就地死去，死去之后便没人再过问，全身爬满了蚂蚁和蛆虫，苍蝇在上空嗡嗡地盘旋着，天上鸦鸟不停地盘旋着，正准备着得空就飞下来啄食尸体。 “儿啊，你死了，叫我怎么办啊！”一个老妇凄厉的嚎叫自马车后传来，念初心忍不住回头去看。 正对着街道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满是白发的老头子弯着腰，吃力地将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壮年汉子的尸体拖出门外，摆在门外靠墙躺着的一个已经死去的中年妇女旁边。 那中年妇女形容枯槁，苍白的脸上爬满了虫蚁，显然已经死去一两日。 “奶奶，奶奶……” 一个年约七八岁左右的男孩，扶着后面满头白发捶胸顿足的老太婆，嘴里不停地叫着奶奶。 他的后面，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静静地立在暗影里，失魂的大眼睛正定定地望着扒着马车看过来的念初心。 那眼神有说不出的空茫，却带着某种逼人的力量，竟让念初心心里莫名地纠结，抽紧。 马车从街头横卧的死尸上经过，颠得念初心回头，将身子缩回马车，紧紧握住蜷缩在马车里的石头滚烫的小手，心头却依旧浮现出那小女孩空洞而迷茫的眼眸。 大叶镇早已经没有了平日的气息，寒风卷着落叶凄厉地呼啸而过，整个街道充斥着愁云惨雾，一片荒凉凄惨景象。 “不过七八日光景，这瘟疫已经这样严重了么？”念初心心里也没了主意，只在心底不停地反复地问自己。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念初心不明就里，掀开帘子往外看，却见长长的队伍将整个街道切断。 镇上唯一的医馆前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大多都感染了瘟疫，坐着的，躺着的，横七竖八堆满了医馆，占去大片的街道。 看到马车驶来，医馆外面的所有人一律扭头看向来人。 “路被他们挡住了，要绕过去才行。”秦枫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周边环境，寻找通行之道。 “就是他们，我认得他。”一个半躺着的中年青年忽地指着秦枫叫了起来。 他这一叫，街上的人都开始说道起来。 “我也认得他们！” “这病就是他们带给我们的！” “没错，就是自从他们来了之后，我们才有人病死的。” “你看车里那孩子，就是那孩子……” “杀了那孩子……” “害我们死了这么多人，杀了他们……” 周围的居民越说越激动，听得有人带头一喊，立即激起了他们内心所有的怒火，便都跳将起来，操起旁边的钉耙、扫把，把对瘟疫的愤恨和恐惧全都发泄了出来，红了眼向马车靠拢过来。 马儿被逼着开始嘶鸣着后退。 “乡亲们，你们听我解释，瘟疫不是我们传染给你们的。”念初心急着解释，却哪里有人肯听得进去。 众人听得念初心说瘟疫，脸色全部都变了。年迈的妇女和年幼的孩童开始大声地叫喊哭泣，人群更加乱了。 “瘟疫，原来是瘟疫！” “是你们给大叶镇带来了瘟疫……” “是瘟疫，我们逃命去吧……” “还说不是你们传染的，你看看你怀里的孩子，不是得了瘟疫是什么？” 村民们越发愤怒，一个个手持钉耙扫把开始向马车逼近。 “要是他得了瘟疫，我们天天和他在一起，我们怎么没有被传染啊？”小环急着喊了出来，举起手来捋起袖子给大家看：“你们看，我们都好好的，根本没有被传染呐。” “就是你们来了才有瘟疫，大叶镇死了这么多人，你们拿你们的命来赔。” “可是瘟疫真的不是我们带给你们的啊。”小环急得流泪哭喊，却怎么也无法制止人群的怒火。 暴怒的村民哪里听得进去，一拥而上，拖住马车。将手中的钉耙砸向马车。 “住手！”秦枫抽出剑来，将砸过来的钉耙砍落，举剑对着村民。一看到雪亮的剑身，村民们有些怕了，抓着马车的手也松了。 “还拿剑来吓唬我们，反正这里已经被瘟疫传染了，就算不死，染上瘟疫，还不是死路一条？” 不知道谁这么喊了一句，群情又被激愤，大家开始不顾一切拿着手里的钉耙和扫把疯狂地砸向马车。 “烧死他们……” “对，烧死他们……”暴怒的村民开始周围四下寻找燃火的东西。 钉耙砸在马身上，马儿吃痛，奋力扬起前蹄，将拦路的几个人掀翻在地上，秦枫一看这形势，心知别说拿剑威胁他们，就算真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只得撤剑回鞘，猛地抽起马鞭，马儿前蹄重重地落下，踩在倒在地上的村民身上，拉起马车就向前跑。 马车自村民身上碾过，震得小环紧紧抱住念初心，把住车架才让自己和念初心的身体稳在马车里。 后面众人紧追不舍，将手中钉耙扫把远远扔向马车。 不知是谁从哪里点了火把，远远地扔了过来，火苗一接触到布匹立即燃起火焰，小环和念初心急忙拿起手中的包袱，慌乱地将火苗扑灭。 “打死她，打死她！”却见人群后面又起了躁动。不少人围着一个人连踢带打。 “是黑婶呀。”小环眼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刚才拎着包袱自己离开的黑婶。想是被村民堵住，抓起来捆绑着想要烧死。 “等一等，她会被烧死的。”念初心冲着秦枫大声叫喊。 秦枫回头看了一眼，心下明了，随即狠狠抽一马鞭，马儿吃痛，跑得越发快了，秦枫踩着车辕从车前面翻身而起，跃入空中，向着人群中直扑过来。 那些围着黑婶的村民吃了一惊，这当口，秦枫乘着慌乱推开那些村民，拽了黑婶几个起落就靠近马车，将黑婶扔在马车上，自己跳上驾车位。 马车在一片追逐打斗声中驶出了大叶镇。 一路向前狼狈不堪地行驶，偶尔有有人半躺在路边，显然是得了瘟疫逃离出来的，却染了瘟疫倒在路边垂死挣扎，看着马车经过，路边的人一律转向马车，伸出枯瘦的双手，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大片大片溃烂流脓。 秦枫不敢停车，一路不停地抽着马鞭，马车一阵风似地疾驰而过。 一路上传来的阵阵恶臭让几人肠胃翻腾不已。 黑婶身上衣服被撕烂，头发散乱，脸上被抓破流着血印子，和小环紧紧地缩在车上的角落里，盯着躺在马车上昏迷中的石头。 马车本来就不大，坐了这么多人，尤其还有生病的石头，就更显得又拥挤又狭小。加上黑婶和小环缩得远，反倒是小小的一个石头占据了马车中大部分地方。 念初心看着黑婶和小环这个样子，忍不住满心悲凉，一路都沉默着。 等离开大叶镇远了，念初心叫秦枫停下了车子，铁青着脸扫视一圈车厢，冷冷道：“石头已经染了瘟疫，你们要是怕了，这就走吧。” 听得念初心语气不善，众人沉默了一会，秦枫却先发话了：“主子留下我来照顾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在您身边照顾好您，绝不会就此离开。” 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是坚决之极。 “我很佩服你对你主子的衷心！”念初心沉默了许久，才说出这一句。 小环忽然哇地一声哭了，扑了过来抱住念初心：“我不走，我错了。我求您不要赶我走，要打要骂您尽管罚我，小环绝不皱一下眉头，可是我求小姐您不要赶我走。小环自生下来就是个奴隶，从小就没有亲人，吃不饱穿不暖，打小就在呵斥打骂里长大，从来就没有人正眼看过我，从来没有遇到像您这么好的主子。自从跟了您，不但不打不骂我，有饭吃有衣服穿，还像亲人一样关心我。我却不识好歹，因为瘟疫就吓得只想逃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就算是传染瘟疫，我也要和您一起，哪怕是明天就死了，我也心甘情愿要死在您前头！求您原谅我吧！” 念初心被她这一番哭诉说得心中感动，也不免动情，紧紧搂住小环，仰头闭目许久，将眼中的泪水忍了回去，这才回头来看着黑婶道：“石头是你儿子，难道你也要抛下他不管不顾嘛？” “我……”黑婶看了一眼石头，只不停地抹着眼泪。 “我从来没有见过做娘的像你这么狠心！要是我爹娘还活着，绝对不会像你这样没有人性。”小环回过头来，冲着黑婶恨恨地骂了一句。 黑婶哭着软了下去：“我也不想啊，可是……染了瘟疫，是救不活了啊。他那个样子，怕是……活不了两三天了。” “胡说！”念初心斥责一句，面色阴沉：“石头染了这病四五日了，却还好好地活着，你为娘的说这种话，让孩子心里怎么想？” “娘……”昏迷中的石头凄惨惨地叫了一句，探出破烂的双手来向外虚抓。 “石头……”黑婶心中终究不忍，痛哭流涕将石头楼在怀里。 念初心长长地叹一口气，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狠狠地忍着眼泪，不愿再看车内哭泣的小环和黑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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