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却是郑夫人。 她也不知是有几套衣裳,今日穿的早不是昨日那身。虽也是葛布麻衣,或许是分了档次的,瞧着比自己身上的软和不少。 许抱月早在听得她故作惊讶的呼喊声里,一股脑把那锅蘑菇汤盖上搬进了后院,又舀了一瓢水,薅了一把沙葱出来。 行云流水,动作之迅疾,连许蘅若和许平安都没反应过来。不过片刻的功夫,郑夫人已领着郑芳芷出现在了堂屋门口,又不请而入了。 “你们正吃饭呢?”郑夫人问道。 许平安手里握着个调羹,等吃蘑菇汤呢。 许蘅若的碗,早教风风火火的妹妹收了去,两手空荡荡的她,罕见皱了眉。 “蘅若见过夫人,这两日尚在收拾家里,一直也不得空前去拜访,是蘅若失礼了。” 她如今是粗布麻衣,梳的也不再是繁复的发髻,屋里自然没有清雅的熏香。 本也同是沦落人,郑夫人却从许家的破落得到了些许罕见的快意,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了她,又道:“天可怜的,原本是多细嫩的手,怎么成这样了?” 说的正是她指尖的几处针眼。 “妹妹的身子弱,平安也年幼,我若不将衣服赶出来,实在当不得长姐的名。”许蘅若不着痕迹抽了出来,再淡淡道,“想来,芳芷妹妹,也是这样孝敬伯母的罢。” 郑芳芷跟着郑夫人身后,瘦瘦弱弱的,说话也细声细气的,不注意还真看不到她。 眼下,她望了一眼母亲,再上前半步,“见过许姐姐,芳芷一贯愚笨,不敢和姐姐比。” 二人离得只有几步远,郑芳芷单看原也是个俏丽佳人,可与许家的娘子们比起来,总是差了些。如此想着,郑夫人的笑意随即便散了,对小女儿也有了几分怨:她总是比不上秋兰。许蘅若美则美矣,可不如秋兰明艳,也嘴甜。 “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自然都是好孩子的。” 郑夫人心不在焉说着话,眼神却一刻不停打量着这里。 石头砌的屋子,又宽敞又牢固,比她那间逼仄的土屋好上不知多少。 再瞧这吃饭的大桌,虽然笨重,可到底是个像样的地。 她再尖着嗓子道:“昨日也不得空过来,生怕你们住得不惯,今日看可比我们强多了。” “都是大人的安排,我们是流放的人,有个住的地方,又是不要钱的居所,还能挑什么错呢?” 许蘅若淡淡道。 嘴皮上的对决,郑夫人不一定是许蘅若的对手。但许家内部,就和院子里的墙似的,有缺口。 缺口——许抱月,已平复了气息,还未走近,就听到郑夫人点了她。 “抱月这是去了哪,瞧蘅若都在用饭了?你是用过了?” 郑夫人又同她眨着眼,试图对对暗号。 ——许家终究拿你当外人,吃饭不等你,也不叫你。 许抱月怎不知她的心思,便也跟着演下去,“唉,这里实在是没什么新鲜的菜,昨日还有几棵麻麻菜可吃。可家里头没油,再鲜嫩的菜,也是拉嘴刮肚。这不,我今日去山上,费了好大的功夫,也只找了些葱,可这味却不大好……唉……还不如直接喝水顶饱。” 手里那把葱,再配着碗里的水,像极不受待见的二娘子。 郑夫人又拔高了声调道:“蘅若,这便是你的不是了。” 许蘅若只一味站着,并不吭声。 许抱月和看戏似的,配合发问,“怎么关长姐的事了?” 郑夫人故作亲热拉着她的手,解释道:“你去了山上,难怪不知道呢!今日,有人赶了一头羊过来,就地宰杀卖了,要价也便宜,只要十文,要能要这么大一块肉。” 她说着,还比划了好大一个方形。 许抱月也跟着倒吸一口气,再望了女主一眼:好家伙,幸好你没去买。 郑夫人见火已烧了起来,又假意替蘅若说话:“不过你也别怪你长姐,她在京里,是再清雅不过的人。春夏秋冬,煮茶的水都不带重样的,春天是无根的雨水,夏日去集荷叶的露珠,连冬日都能收了树上的雪来……这羊肉腥膻,吃不惯,也是情理中的事。有一回,你母亲在府里用饭,爱极了那道韭菜炒蛋。想来在家里,为了蘅若,厨子定是不曾做过这道菜吧……” 许抱月边听边点头,郑夫人没有添油加醋,女主不高雅,能叫女主吗?能鹤立鸡群吗? 郑夫人说着往事,累了停顿片刻,鼻尖似乎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脱口问道:“咦,怎么有一股肉香味?” “……想来,便是今日众人煮的那羊肉味吧。” 许抱月戏份足,掐了自己一把,又泪汪汪地,“这肉味不要钱,我们用水就着馕吃,也是香的,实在不用费钱买肉吃了,长姐你说是不是?” “啧,你这孩子,就是懂事。芳芷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倒是省心了。” …… 堂屋里,众人是各怀心思。 郑夫人见许蘅若和许平安的面色都不大好看,识时务及时告退了,如来时那样,自顾自地去。 好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许平安当即拍桌跳起,眼眶红红的,“原先在京中,两家毗邻而居,母亲也不曾怠慢她,长姐也不曾失礼于她,怎么今日……今日……” “唉……” 小鹅子到底也是个小君子,做不到口出恶言。 许蘅若也只是轻叹,轻轻告诉他:“平安,这只是一个开篇,往后,多的是如她这样的,或是小人得志,得意洋洋;或是身居高位,恃才傲物。你只需记得,你是许家的儿郎,遵的孔孟之道,行的礼仪之法。势弱时,不必强出头,与他们计较;待你也立于高处,自然也无需理会这些宵小。” 许平安揉了揉眼,哽咽道:“长姐,我明了。” 这才是他的长姐,不卑不亢,进退得宜。 许抱月也跟着受教点点头,又不好打破人家亲姐弟的互动,正欲悄咪咪的走,谁知被人喊住了。 “妹妹。” “长姐……” 许蘅若似笑非笑望着她,教方才加足了戏的人有些心虚,赶忙解释道:“长姐你冰雪聪明,不会连我这小把戏都看不出来吧?若是让郑夫人知晓咱家有热汤吃,指不定这多出来的椅子都给她顺走了……” 多出来的椅子。 许抱月咬着重音提醒道。咱家就三个人,买四把椅子是不是略微奢侈了? 许蘅若瞧着她与母亲极其相似的眉眼,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又不清不楚道:“我不过是想着那汤快凉了,提醒妹妹将它端出来罢了。瞧,妹妹想哪里去了。” 许抱月:“……” ——大姐,你一口一个妹妹叫得挺亲热的啊?我严重怀疑你除了椅子,还多买了其它的东西? * 抵达丰州第三天,午食终是稍稍正式了。 汤足饭饱,许平安抚摸着肚皮,很是不好意思道:“二姐,我们明日还去山上吧,我吃着蘑菇比肉好吃多了。这蘑菇又不要钱,是不是?” 许抱月:“……” 完了,一家子都掉进了白嫖的快乐里了。 一味地省钱,也不是办法。开源节流,老祖宗都说了,先得开源。 她有摆着人畜无害的笑到花婆婆家去了。 今日的蘑菇汤,也是分了一海碗给婆婆的。 许抱月借着来收碗的功夫,顺理成章和土著打听开源的法子。 “婆婆,你晓得我是个不经事的小妮子,我同你打听个事,你要笑话我,可尽管笑吧。” 花婆婆有些犯食困,听得她不一样的说辞,清醒了许多,当下便笑了出来,“你这妮子,也不晓得是吃什么长大的,这嘴皮子,好生伶俐。说罢。” “嘿嘿,那我可说了。” 许抱月端端正正坐着,一本正经问道,“婆婆可晓得在丰州城里,该如何赚钱,才不引人注目。” “没有。” “嘶……” 花婆婆枯槁的脸色却是一脸认真,随即又是熟悉的嫌弃之色,“银钱,向来就不是个安分的物件。摆弄银钱的人,如何能不引人瞩目?” “哦。”许抱月便也退了一步,再道,“那您可知晓如何赚些小钱养家糊口。” “若你们能砍树,再往前走个十里,有个林场,或许能找着差事。”花婆婆如是道。 作为看过书的人,许抱月努力搜刮了一下剧情。丰州有林场吗?等等,女主要许平安去的地方,难道就是林场? 伐木,她还听过倒木运动呢。 林场,就小鹅子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别搭上寻医买药的钱吧。 许抱月端着空荡荡的海碗,正要跨过院墙时,小腿被戳了戳。 “喂。” “……” 许抱月再摆上笑回头,勤勤恳恳道:“婆婆,我叫抱月,你随意称呼我一声许家二娘子,或者月娘都成。” 花婆婆没那么多讲究,只冷声道:“随我来。” 到底是个重要的npc,许抱月也没甚脾气,再端着碗回去。 这回,或许是托中午蘑菇汤的福,许抱月已同她走到了花婆婆的卧房,老人家也是一贯率性的,由着她站着,自个儿在床榻间摸索着。 “你可知,今日有人来卖了肉?” “刚才听郑夫人说起过,这才知道。” 花婆婆冷哼一声,也不知是从哪里摸出来的一个钱袋子,径直丢她怀里,“你若是要吃肉,明日就去市集里买,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还是少沾染为好。” 许抱月掂着那钱袋子呵呵傻笑,还在套她话,“婆婆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我听郑夫人说,新鲜的肉,卖得也便宜,怎么就吃不得到?那羊也不是死的。” “我瞧你是一贯的讨打。” 花婆婆剜了她一眼,浑浊的眼似乎是有了波动,“那羊要是不亲自赶到你们面前来遛一遛,再卖得便宜了,你们这些娇贵的人家岂不是要以为那是病死的羊,怎么会买呢?” 不买,怎么会上当呢? 这话,二人心照不宣。 许抱月又笑眯眯问道:“婆婆认得他们啊?” “不认得。” “那……” “在这丰州城里,你们就是定了罪流放的人,哪个人吃饱了闲的给你们送柴又送肉?是嫌弃脖子痒痒,要给脑袋搬家呢?” 这样犀利的话,说来也是不妥。她是个两脚都踏进黄土的人了,吃了小妮子的汤,总不好欠着。 正是这样的理,便是要施恩体恤他们,也该是衙门里的人。可连李思那样低等的衙役,都晓得和他们保持距离。 哪户人家这样出手阔绰,又不避嫌的。 哦,说来也是有不避嫌的。 十八线男配,傻乎乎提了一桶水的人——白山。 还有,壮士顾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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