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禧看见七皇子的笑意加深了,黑沉沉的瞳孔晦暗莫测,不复平常那般清亮,好似由蓄谋已久而势在必得的欲望所熔炼出的深渊,有些陌生,令人不寒而栗。 这种令人充满强烈危机感的神情和极具暗示性的话语,放在任何一位皇子身上,都只会让人想到两个字—— 皇位。 但魏禧手握剧本,在极短的时间内回忆了一遍七皇子的结局。 ——虽然关于他的剧情并不比魏禧多,甚至是丽妃娘娘与皇帝和平阳王的恩怨情仇的段落都比他这个做儿子的丰富不少。 原文七皇子从未像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那样拉帮结派,争斗得你死我活。 无论是平阳王起兵攻入天京前,还是平阳王世子步云衢稳坐龙椅后,他都一直醉生梦死地活着,像天京城中无数纨绔子弟一样,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真正显山露水过。 但威胁性小,只是他能在江山易主的不可逆大势中存活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是丽妃娘娘与平阳王有一段情,丽妃临终前曾让平阳王答应保他不死。 原因之三,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七皇子他自己选择帮助步云衢登上皇位,而事成之后,他只做了一介闲散王爷,远离京城,天下大定后,风雨自归去。 魏禧想,这人是不想要皇位的。 顿了下,魏禧又觉得不对,她还是无法判断这人有没有这些想法,而是她自己生了恻隐之心,因为自己知道步云衢注定胜利的结局,所以不希望七皇子卷进风暴中心,被绞得血肉模糊。 于是魏禧道:“我替你求的,不一定是你所渴求的。” 他却道:“按你的想法来。” 魏禧一眨不眨地撞入那双穿透力极强的凤眸,带着作者对角色的希冀,开口道:“天下太平日,海晏河清时,寻得知交,鲜衣怒马,山川同游。” 七皇子的目光微微一闪。 魏禧心头一缩:猜错了么? 但她却仍然强装沉静地回看着他,就好像只要先挪开目光,就会抛弃自己的坚持败下阵来。 良久,七皇子双眉缓缓舒展,眼中无声的暗涌渐渐褪去,嘴角漾开一抹浅笑,濯濯如春月柳。 魏禧不太明白这个笑意味着什么,只见他将石桌上的笔递到自己右手中。 “我……” “我的右手还无法提笔写字”的话还没说完便咽了回去,因为七皇子的手并没有就此撤开,并没有让她自己写的意思。而是半拢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将那二十二个字写在四方河灯上,就好像这确实是她替他祈的愿。 她听到身后的七皇子轻轻笑着: “那我等着,等你替我将那个人寻来,送到我身边来,我再予她琼琚,予她遑论尘嚣的春盛秋实、海晏河清。” 他说得很缓慢,低沉好听,像是带着誓言,也像带着诱惑。 温热的气息扑在魏禧耳畔,令她咬紧了下唇,一遍遍强迫自己让自己的注意力从耳后移开,却又落到手背上的温度略高的另一只手的体温上。 她在狭小的空间里仿佛正经历一场兵荒马乱,她不适应这样无绪的慌乱,自尊更不允许她在对待这个世界的人时有这样溃散,可她却不知该怎么亡羊补牢,从没有人教过她,一切只是纸上谈兵。 自我较劲的结果,便是整个人如同魂魄被蒸发的躯壳,愣在原地。 而她的魂魄引领着她的视线,从更高的地方俯视着二人,几近放空地看着河灯上的一笔一划。 笔锋凌厉,是张扬潇洒的字。 字如其人。 四个字突然蹦现在脑中时,她的魂魄好像又突然落回了躯体,而七皇子也写完了最后一笔。 魏禧微微偏开头,面朝河流,不去看他,保持冷静道:“你的愿望如何实现不是我该考虑的事。”点燃灯芯后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七皇子:“我送你回去。” 魏禧:“不用。” 七皇子拦住她:“今晚……有些事,不安宁,我送你回去。” 见他重复最后那句话时神色中多了几分认真,魏禧用力咬了咬舌尖,敛神强迫自己理智:“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七皇子愣了下,随即勾唇笑了:“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风住亭中仅剩他们两人,侍女侍从都远远守在外面,七皇子将方才手下向自己汇报的事告知魏禧:“衡颂之带走的那名女子,我看她第一眼觉得有些眼熟,着人探查一番,确实有些来头。” 魏禧知道他不会没由来地提这件事,多半与他今晚戒备的势力有关,同时也在暗自惊叹于七皇子的效率和判断力。 “……与国公府有关,确切地说,与魏浥尘有关,”七皇子顿了下,“你可知魏国公当初从何处带回魏浥尘?” 魏禧点头:“襄阳梭子山春秋寨。” 她道:“当年襄阳匪患猖獗,渐成起义之势,危及社稷,魏将军奉命剿匪,匪寇大败,落逃之前恼羞成怒,屠杀了上百名人质。官兵赶到时春秋寨中已成血海,魏将军在两名女子身下,发现了有名男婴一息尚存,这孩子也极具灵性,直到官兵赶来前都没有一声哭喊,否则他也难逃魔爪……后来他被带回了国公府,便是如今的魏澜。” 魏禧熟稔地讲述着魏澜的设定,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很多事发生在自己出生以前,便又补上一句:“当然这些都是我娘告诉我的。” 七皇子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接着她的话道:“今夜那女子叫叶如青,襄阳人士,她自称父亲原是襄阳富商,十五年前遭遇匪患,她和父亲死里逃生,母亲和胞弟却被贼人掳去……” 七皇子话还没说完,魏禧心中已经掀起风浪。 叶如青! 早说这个名字她就该想到了! 原文中秋夜,是魏澜、衡颂之和燕笙偶然相遇,一起游街,解灯谜、登诗会,一展风头,魏澜和衡颂之还起了暗自较劲的小波澜。后来遇到了一名卖身葬父的女子,燕笙点出这女子的眉目细看之下竟与魏澜有几分神似,这让魏澜留了心,在问寻女子籍贯身世后,将她买入府中。 一切细节核对起来,似乎都在证明叶如青就是魏澜的亲姐姐。 但这只是有心人想拉国公府下水的一个局。 叶如青的身世是真的,但她的胞弟早已去世,但在各种巧合与背后势力的鼓动下,她对自己就是魏澜唯一的亲人这件事深信不疑。 升米恩斗米仇,成为国公府婢女的日子里,她渐渐对国公府的人生出了浓重的憎恨与嫉妒之情,明明国公府不欠她任何东西,但她却觉得这些都应该是属于她和魏澜的,于是开始了一系列对天禧郡主、魏漪、魏家二爷、魏老太太的陷害。 ——她势要助魏澜坐稳小国公爷的位置。 在某种程度上,她算是女主燕笙的不太正派的盟友了…… 如果要帮魏澜和燕笙,叶如青无疑是很好用的。 但另一方面,天禧郡主的死亡也和这家伙脱不了干系。 魏禧顿时觉得有些心脏疼…… 七皇子看着魏禧,道:“你认识她?” 虽是发问,却没有多少疑问的语气,更像陈述。 魏禧只能违心地摇摇头。 好难。 她该怎么隐晦地提醒推叶如青出来的那股势力背后最大的主子是温和恭允、最受拥护的三皇子呢? 二皇子想得到魏无疆的兵马助力;而三皇子看中魏澜的野心,认为相比魏无疆,魏澜才是未来朝堂的中流砥柱,却也知其难以控制,便培养了一枚最易操控的棋子早早放到魏澜身边,何况这枚棋子还成为了三皇子获悉魏无疆、国公府内动向的探子。 正想着,魏禧便听七皇子道:“叶如青出现在京城不是偶然,萧楚何应该只是意外……” 魏禧简直想翘起大拇指道一声“你说得对”! “……尚不确定襄阳郡守是否牵涉其中,但背后之人,或与二哥、三哥脱不了干系。不,目标若是魏澜,许是后者。”七皇子低喃。 魏禧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难以相信他的情报源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广;难以相信他对隐藏得如此之深的三皇子的有精确的人心揣度;更难以相信如他所说,“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七皇子竟真的对她毫无保留? 魏禧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她看到七皇子的目光明显愉悦起来,像是很满意自己的反应,又一次如同看穿了魏禧心声一般,道:“大抵是觉得你比大多数人看得更清,所以告诉你一些事,反而会避免让你担心。虽不知你要做什么,但与其让你像前几日一般日夜忧虑,置身危险之中,不如多多利用我,或许我比你想得更有价值。” “说什么利用……”魏禧一时语塞,觉得似乎又开始心悸了。 转瞬又想到自己初见七皇子那天,七皇子的表现还依旧是个玩心正盛的无忧少年,可如今相处得愈多,他就愈发脱去了那层少年的壳,眼下还直言不讳地表示他有其他底牌。 于是,魏禧不解地问:“更多时候,你不是一直在我面前装傻,今夜又愿意说了?” 七皇子朗然笑道:“那也算装傻么?我觉得自己足够坦诚了,其实只要你问,我都会说的。何况,是你回来了,这一点,你回宫见到我那天之后,我便确定过了。” “我‘回来了’?”因为异世界的身份,魏禧对这个词格外敏感,但还未来得及细问,就有侍从慌张地禀告。 “殿下!丽妃娘娘遇刺,身中剧毒昏迷不醒,陛下急诏殿下进宫!” 魏禧看见七皇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立刻道:“你快去吧,国公府不远,不会有事的。” 七皇子眉头紧蹙,语速飞快道:“不,我先送你回去。方才没说完,今晚的老鼠不止一窝,还有一群是冲你来的,有我在他们不敢动手。宫里有太医,若真是调虎离山,你这边,我恐怕顾及不到。” 魏禧一怔,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想到这些。 然而,智者千虑,亦有一失,无论是被护送回国公府的魏禧,还是留下看护魏禧的人手后才策马入宫的七皇子都漏了一点——盯着魏禧的老鼠除了一帮尽在掌握的外寇,还有一名重生知命的家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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