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上下,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多少人心里大喊着荒唐,却偏偏不敢说出一个字来。 黄茵虽也是男子,却是桃源如今唯一的公子!又因早年残疾,多得女皇偏爱,而且他到底也是姓黄,是他们黄家自己人,这话说不好,可是两头不落好…… 于是,明明都是男子,却偏偏在此刻,与皇家牵上关系时,所有人都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她们在观望! 这一点,所有人都非常清楚!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太师椅上的人动了一下,却没有起身,“老臣这番入朝,真是开了眼了。” 江龄躬身下拜,“江龄冒犯,请清河郡主赐教了。” “赐教,凭你?”她缓缓起身,目光却只是仰望着上方。 “乡野竖子,也配站在金銮殿?”她冷漠的声音里夹杂着三分好笑,“依老臣看,今日这一出才叫荒唐!一个贱民,砍了便是,还要搞这种阵仗,没的做给谁看!” “万民,做给天下万民看。”江龄的声音意外得平静。 他束手而立,侧脸落下一层坚毅的光芒,“还是说在郡主殿下眼中,供养着我桃源上下三千官员的黎民苍生,也不过都是些贱如草芥的玩意?” 黄青澜霍然回头,冷冷地看向江龄,梓萱这才看见她的脸,她年过半百,却看着已年近七十,一双眼睛冷得迫人,仿佛从寒渊中打捞而出,只是一眼,便让人脚底生寒。 “所以,你做给万民看的,就是让他们都知道,圣上可欺,朝廷可欺,对吗!” “欺君之罪,龄甘愿领受,但今日龄站在这里,不是为自己辩,而是为苍生辩,为的不是我今日能逃一死,而是为他日不再有人被迫走我走过的这条路!” “安分守己,便没有胁迫!” “屠夫眼中当然没有胁迫!” “放肆!目无尊长,扰乱朝纲不够,还要带头造反吗?” 江龄上前一步,“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今日之辩,便是要让天下百姓都看清楚,陛下心中不曾一刻忘记过他们,朝中的每位大人,都只是想让他们过的更好。 “为此,她们可以不惜与我这个罪人当庭对辩。” 朝野里一片安静。 黄青澜的眼底太深,深得看不清半点波澜。 她定定地看着江龄,“男女皆去读书,何人操持生计,何人照顾子女?” 梓萱微微惊讶,莫名地,那一瞬间,她总觉得黄青澜原本不是要说这一句,而是忽然改了主意…… “能者居之。贫苦之家,供养不起所有子女皆有书读,若弟弟能比姐姐读得更好,这个家的希望就比之前更好三分。富贵之家,儿女皆有机会入仕,又有何损失?” 江龄的回答同样超出了她的预料。 *** “宋大人还是想清楚一点,”方艾负手看着她,“当街无诏羁押朝廷命官,这个罪,是你担呢,还是你老师担呢?” 宋伟狠狠瞪着她,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不过一个五品的供奉,若是平常要硬拿便也拿了,可今日——她身后必然站着三公主。 若是平民,她们以妖言聚众的名义抓了,还能泼三公主一盆脏水,可偏偏方艾是个官身,到时候若三公主趁机大做文章,她们吃了挂落——她对于太女,也就没用了…… 看着方艾气定神闲的样子,若换做平时,宋伟早一鞭子抽过去了,偏偏今日…… 她咬牙嗤了一声,鞭子只能狠狠抽在马上,“收兵!” 士兵们还都有些不解,谁知宋伟下一鞭子就抽在最近的一个小兵脸上,“本官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众人齐齐变色,不过须臾,来时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消失在了街巷尽头。 望着宋伟等人的背影,方艾冷漠的眼底闪过三分讥诮,她做这个五品供奉也有七年了,却是第一次占到这个身份的便宜。 身后渐渐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那些刚刚躲起来的人,又渐渐聚到了她身后。 方艾转过身看向她们,“你们看到了,这就是官身和白身的区别,家里多个官身,家里人自然就多一分依仗,这种天天被狗官欺压的日子,你们想过一辈子吗?!” 人群中的议论声顿时比先前更大。 一个瘦高的男子霍地站起来,“如果我们读书,就能当官吗?” “今科的状元,江龄江大人,就是男子!” “可我们听说江大人要被出斩了!” “陛下圣明决断,特许江大人与国子监和翰林院元老当廷对辩,如果江大人赢了,江大人今天走到的位置,你们也可以!” 群议声更加沸腾,不时有人喊出来,“那我们去宫门口守着!” “除了等着,我们还能做什么?”有人道。 方艾垂下眼,扫过台下的每一张脸,“江大人在前方连性命都不顾了,诸位可敢,在这份请愿书上签下名字?” *** “巧言令色!” 朝中有人义愤填膺地喊道,但这声音只是零零散散的几声。 黄青澜冷笑一声,这声冷笑让她仿佛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却要同朝共事,江大人是非要搅得桃源天翻地覆是吗?” “‘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此句出自礼记,是圣人之书,是圣人为造福当日的百姓而写,”他顿了顿,“但是,圣人之书非不可改,但为民故。” 他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扫过所有虎视眈眈看着他的人们,“我桃源共有七千万百姓,男子三千万,在朝官员二十万,家家皆有儿女,男子中能识文断字者,少说也有百万,文采斐然,誉满京城者,亦不乏其人。但为他们,我桃源的律法,不该改一改吗?“ 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胶着。 毓莘站在最前方,明艳的脸上没有半点波动。仿佛这律法改与不改,都不会超出她的掌控。 梓萱顿时更加感到不安。 脚步声匆匆响起,内侍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启禀陛下——宫门外围满了民众,有人献上万民书,请陛下饶江大人不死!” 毓莘忽然看向她。 梓萱没有躲避,目光交汇,她漆黑的眼底仿佛裂开了什么。半晌,毓莘忽然笑了一下,转身上前,躬身下拜:“请陛下顺应民意,饶江大人不死!” “请陛下顺应民意!” 声音在正大光明殿的上空盘旋。 她低下头颅的那一刻,仿佛拧开了洪水的闸门,站在她身后的朝臣忽然齐齐噤声,统一的动作,下拜,请命! 那些方才还如斗鸡一般桀骜不驯的头颅,忽然都整齐地低了下来。 后背陡然生出三分寒意,梓萱低下头,沉默地跪在人群中。 十二毓轻轻晃动了一下,黄青曼单手支颐,道:“既是民意,便由太女代朕宣召,江龄无罪,仍回原职,越明年,许男子入仕。” 周围是死一样的诡静。 毓莘直其身,双手仍举在胸前,“臣领旨。” *** 殿内的香已经焚尽。 魏溯叫住换香的宫娥,一挥手,所有人屏息后退。 他上前,将殿门从外掩上。 殿内,黄青曼不紧不慢地饮着杯中的茶,对面是瘫在椅子上犹如一滩烂泥的黄青澜。 “什么时候走?” “看二姐什么时候放我走。” 放下茶杯,黄青曼抬眼看她,“一把年纪了,还赶这么急。” “没几天活了,能少在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待一个时辰,也是赚的。”黄青澜仰在梨花木圈椅的靠背上,“三丫头倒是看着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没听到回答,黄青澜半抬起头,黄青曼脸上是一片让人难以捉摸的复杂。可她却仍能一眼看穿,她笑了笑,故意道:“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吧,二姐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见我一面,就是为了和我相顾无言的?” “你啊。”仿佛已经不习惯露出这样的笑容,黄青曼的嘴角微微僵硬,眼底的光却柔和下来。 “你以为,”她顿了顿,“秦铮如何?” “狼子野心。” 她答得毫不犹豫,黄青澜歪在扶手上,“那小子到桃源也有半年了,青塬却从未传出有改立储君的想法。三丫头便是不做皇帝,也绝不至于想不开去做什么皇后,她与秦铮分开是早晚的事。” 这点,是她们早就计算好的,可看今时今日黄青曼的意思,仿佛又变了想法…… “二姐是想替三丫头留下青塬那小子?” 黄青曼单手拂了下茶杯。 黄青澜瞬间了然,“秦铮此人,江山美人,若他想要,绝对都不会放手。二姐何必插手,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几分手段,才配的上我们三丫头。” 二人对视片刻,黄青曼低头一笑,“纵使是天纵之才,也要有天时地利。” 黄青澜皱眉,“二姐是怕……” “陛下!”魏溯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江大人遇刺了!” 黄青澜脸色一变。 黄青曼定定地抬起头,漆黑的眼底一片冰寒。 良久,黄青曼道:“走吧,即使是国丧,没有我的亲笔诏令,也不要再回来。” “二姐……”对视片刻,黄青澜先低下了头,“是,臣领旨……” “去吧,四妹。” “陛下……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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