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萱后背一寒,头顶蓦地罩下一顶乌云。 石青立刻站起来,“少君。” “嗯。”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梓萱只觉如芒在背。 她怎么就不记得吸取教训呢……不晓得秦铮是最爱听人墙角的吗。 头顶响起他阴晴难辨的声音:“起来,地上凉。” 把脸从手里抬起来,梓萱眨了眨眼,面前是他递来的手。 短暂的犹豫后,她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手从台阶上站起来。 “没想到三公主这么喜欢与人盟誓呢,嗯?”他似笑非笑地着看她。 “……青梅竹马,又是我的未婚夫,”她梗着脖子道。“盟个誓怎么了?” 他笑,“你现在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嗯哼!” “不错,”他眼底陡然闪过危险的光芒,“希望你待会儿也能保持这副姿态,不要向我求饶。” 梓萱立刻戒备起来,“大庭广众的,你还想做什么?石青,你说——” 然而石青早已没了踪影。 她目瞪口呆:“那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偏向你了?” “或许是从他的前东家与你彻底解除婚约时——” 梓萱怒瞪他。 秦铮微笑:“还生我的气吗?” 他此时的笑容忽然褪去了往日一贯的威胁,梓萱垂下眼,一时间没有回答。 他照顾了她整整七天,七天结束的时候他没有问她这句话,她还以为他要这样故作无事地掀过这一章了,却不想现在…… 桂花轻轻飘落在阶前,仿佛一只压在心口的那口气也终于放下。 “早就不气了,”她道,“你本来就是这种人——” 她咬牙把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哪怕再来一次,我知道你也还会是同样的选择——理智上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技不如人,如果不是大哥替我兜底,恐怕连三爷阿龄,都要与我陪葬——” 对上他的眼睛,梓萱道:“我既然许诺,要改变桃源男子的现状,就该让自己变得更强,才不辜负追随我的人——可感情上,如果我真的没有一点寒心,那秦铮你的美人计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不是吗?” “不会。” 她挑眉,“什么不会?” 秦铮靠近她,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的眼睛,“再来一次,我会陪你一起去。” 不知是他的目光太亮,还是日光的温度太薄,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一烫。 一时间,连日来相处中的点点柔情都一齐涌上心头。 她红着脸别过头,“再来一次,你不去我也会逼你去的。” 秦铮失笑,“黄萱,你变了。” “什么?” “以前像只只敢在洞口探头的兔子,如今——” “如今什么?”她一扭头,恶狠狠地瞪他。 “像一只敢离开草地的兔子。” “……”合着还是兔子。 他低头一笑,忽然将她抱在怀里。 发间一沉,梓萱下意识抬手探去。 是一支桂花簪,乌木削成的簪身末尾,金色的花盏如同天上遗落的星子。 “你……” “还喜欢吗?” 她没有回答,他却并不介意。 权力是一把利剑,他很高兴她愿意握住它——哪怕将来她也会用这柄剑来威胁他——也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不悦。 与之相反,他全身的血液都因此沸腾起来。 “庄里还为你请了戏班子来,”他贴在她耳边道,“这会儿想必好戏就快要开演了。” 梓萱在他怀里动了动,总觉得他这话说的不阴不阳的。 “秦——” 梓萱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捧着她的脸,吻住了她。 唇间的触感大过了一切,她怔怔地看着他,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到了他身上…… 他坐在她坐过的地方,让她俯在他身上。 才几天,他的吻技就已经日臻娴熟……这个人还真是每件事都要做到最好…… “怎么,被我勾得魂都没了?” 她瞪他,“秦铮,我有一百种气死你的方法,你是不是很想试试?” 他笑得毫无惧意。 梓萱阴恻恻道:“你要是个哑巴,恐怕孩子都打酱油了。” 他捏住她的脸,“那你就要给人当后娘了。” “……”她气得打他,他眼底的笑意却更盛。 将她拉起来,秦铮抱住她,“如果还生气的话,就咬我吧。” 什么跟什么……梓萱被他气笑了,“秦铮,你也变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在她耳边好心情道,“我一向顺势而为。” “你还真是半点亏都不吃呢。” “那要看为了什么。” 他放开她。 四目相对,秦铮第一次在她眼底看到欲望。 一直在心底蠢蠢欲动的某种情感陡然破土而出,秦铮垂下眼。 “回去吧,”他拉着她往回走,“刚才你哥哥派人送信来,晚上要在府里摆宴,要你一定去。” 梓萱奇怪地看,“今晚?” “嗯,请你们姐妹三个。” 她的表情更奇怪了,“大哥的生日在明天,母君之前也告诉我说大哥不想大办,只让我们几个到时候去公子府与大哥道贺就是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或许只是不想真的在生日那天破坏自己的心情吧。” “哈?” 秦铮瞥她一眼,“没什么,我随便说说。” “……” 梓萱却没再深究,左右见了面,也就能知道了。 前方戏台已经搭好,江龄在前方冲她招手。 梓萱选了一出《惊梦》。 戏班子请的是如今风靡京城的梨花班,扮相身段无一不是一等一的好,只不过桃源的惊梦,为情而死的不再是杜丽娘,而是杜丽君。 趁着幕歇的时间,梓萱微微侧头,对杜如晦道:“我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 杜如晦颔首,“殿下请说。” “之前庄里的人好不容易点头,同意送家里的男孩子入学,但经此一事,大家仿佛又改变了主意——我知道大家心中的顾虑,所以想在庄户内盖一间学堂,请老师直接在庄重教书,您看,会不会好一点?” 眼中闪过讶色,杜如晦微微沉吟,“殿下用心良苦,令人感佩,只是……”她顿了顿,“即便读了书,身为男子,又能怎样呢?” 梓萱一愣,不是为这话,而是这话竟然是从杜如晦口中说出。 “殿下看台上的杜丽君,如果他不曾识字读书,不曾知道女人能做的事,他也可以,又怎会抑郁而终?” “他的伤情不是为了梅娘吗?” 杜如晦叹了一声,“如果他是女子,有了心上人却不知是何人,离开家门四处去寻便是了,还可传为佳话——可他偏偏是男子,哪有选择的权利?如果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便罢了,见到了却无法得到,那不是更残忍吗?” 梓萱深深看她一眼,忽然不再言语。 这沉默一直保持到曲终人散,在众人的目送下,梓萱登上马车离去。 将江龄送到家,马车才调转方向向公主府驶去。 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殆尽,梓萱闭目倚在软枕上,沉默不语。 秦铮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是在想她为什么态度改变,还是在想到底应不应该这样做?” 她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道:“做什么?” “做她逼你做的事情。” 她睁开眼睛,他脸上是一派平静。 “其实——这本来就是我准备做的事情,她用这样的方法催促我,我也能够理解,可是——” “可是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反倒害了他们?” “读了书却无处施展,不如不读——她想要我给他们一个去处,最好的方法便是向母君谏言,允许男子参加科举。” 她心事重重地望了眼窗外,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窗外的街道热闹繁华。 “这是早晚的事,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一时做不成也是难免的,你只需要开个头,剩下的留给后人去做,也未尝不可。” 她回过头看他,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秦铮,你最近怎么这么当人了?” 他起身坐到她旁边,伸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脸,“所以决定怎么报答我?” 梓萱甩开他的手,“我以为你会劝我不要上了杜先生的圈套。” “为什么?” “如果桃源开了男科,青塬岂不是要更难做吗?以你的立场,趁机游说他们投奔青塬不是更好吗?” 秦铮笑了一声,“在你心里,我就这点能耐?” 她鼓了鼓脸,“那真是失敬。” 他替她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只要有一点机会便能活下去,只要有一线生机便能忍耐——这就是百姓。要将他们逼到何等境地,才能迫使他们背井离乡,远离亲人,甘受叛国之名,也要投奔青垣? “壮大青垣,削弱桃源,或许是我一人功名,却是他们千万人切身要遭受之痛,这样的虚名,又有什么意思?” 窗外的日光落在他眼底,比冬日的暖阳还要明亮。 “如果能用更温和的方式给予他们想要的生活,又何必逼人披荆斩棘走上绝路…… “我们身为皇族,生来便不用受耕种收割之苦,衣食苦寒之忧。给予我们这样生活的是无上权力,而给予我们这权力的,是万千生民。我们所虑所谋,自然也该为他们。 “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的立场是一样的。”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这些话早已在他血液中流淌过千万遍,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秦铮,你真的很有蛊惑人心的本事。” “什么?” “怎么办,”她垂着眼笑出声,“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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