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梓萱掀起车帘,对一直送他们到府门口的沈绫遥遥摆手。 沈约最后的话还言犹在耳,梓萱放下车帘,想起藏经阁外命悬一线沈约眼底强烈的厌恶。 是恨她挤占了黄萱萱的位置,他却仍然不得不救她吗?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今日又怎能如此坦然…… 而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对他说了那么多…… 当马车渐行渐远,情绪渐渐平复,梓萱扶额,却谈不上后悔。 可这一切落在他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猜想。 此时此刻,恒安与兰辛都在马车外面,车厢内,只有秦铮一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她对面,桌上还摆着刚刚买好的糕点。 他将油纸拆开,梓萱立刻被香味吸引。她抬头看去,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核桃薏仁糕展现在眼前。 她忽然十分复杂地看了秦铮一眼。 秦铮勾唇一笑,“怎么,怕我下毒?” 梓萱眯眼,若是往日,秦铮这般表情,她早已不寒而栗了,如今,却只觉得好笑。 她笑了笑,“我确实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然而只是瞬间,他便收敛了笑容。 “黄萱,你现在的样子,倒更让我庆幸——幸好……你没事。” “你是说我以前很差劲吗?”梓萱皱眉道。 “难道沈约没告诉你,”他微微一笑,“你之前有多讨人厌吗?” “……” “黄萱,”他沉声道,“我从未那么努力地让一个人对我心生欢喜。” 梓萱皮笑肉不笑:“那真是辛苦你了。” 秦铮笑了笑,却没有恼。 他低头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捧着一片羽毛。 “还生我的气吗?”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仿佛藏着某种隐忍的温柔,她的心忽然一软,“秦铮,我只是很失望。 “你的感情如此廉价,我的命在你眼里也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一贯的手段,不过是以物易物,用更大的利益来比我屈服罢了——但人心都是会累的,”她抽出自己的手,“你那么聪明,不如再找找其他获取人心的方法吧。” 马车应声而止,梓萱敲了敲车壁,兰辛打开车门。 可当轮椅经过秦铮面前时,忽然被他抓住了扶手,兰辛没有松手,却也没再动作。 梓萱侧眸看他,他的脸笼罩在车帘的阴影之中,却没有半分阴翳,“你的伤最好还是要卧床休养七天,这七天,我不假任何人之手照顾你,如何?” 梓萱眸光一沉。 兰辛迅速跟恒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饭还是让兰辛做吧。” 秦铮微微一笑,将软绸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没事,我会和你一起用膳的,你不必担心我会下毒。” “……” 她担心的不是这个…… *** 转眼傍晚降临,梓萱卧在榻上,闭目听兰辛与她念《资治通鉴》。 如今,距离她往常用膳的时间还有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梓萱睁开眼,兰辛立刻放下手中的书,“不如殿下先用点糕点吧。” “他没把厨房炸了吗?” 兰辛把桂花糕端到她面前,掰成小块插上签子,“尚未。” 梓萱神色凝重,“兰辛,如果再造一个厨房要多久?” “最快也要半个月。” 梓萱陷入了沉默。 “二姐家很近吧。” “可如果让陛下知道,会直接把您接近宫。” “……” “殿下烧了与沈大人的婚书,不怕沈家反悔吗?” 梓萱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会在此时突然发问,“母君将那纸婚书压在宗庙下,便是拿来让我烧的。” 兰辛疑惑。 她接着解释道:“沈约对自己的道德标准要求很高,诚然一纸空文也能让他俯首听命,但到底不是心甘情愿——而只要沈约点头,沈家自然会站在我们这边。” 兰辛恍然大悟,“殿下,您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梓萱受用的点头,继而一顿,“我以前不聪明吗?” 兰辛点点头,又立刻摇头,“不是,您以前是一直不肯用心。” 顶着她威胁的目光,兰辛接着道:“您对少君,要是有以前对沈大人一半用心,少君早就对您俯首帖耳了。” “……”梓萱微微震惊,“你是说秦铮比沈约好糊弄吗?” “沈大人心中没有情爱,少君不是。” 没有情爱…… 她忽然想起沈约冒夜前来对她说的那句话——他说他并无心悦之人——他说的是那样理所当然,云淡风轻,仿佛他从未打算要对自己的未婚妻产生任何男女之情。 他们之间,只是君臣! 可黄萱萱想要的,显然不是如此—— 恍惚间,她仿佛忽然明白了白日里沈约欲言又止的内容。 恰在此时,一股复杂的香味漂浮而来。 主仆二人都下意识地一僵,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屏风之外。 屏风处,恒安提了食盒径自而入。在他后面,是一身深红直缀的秦铮。 他走到她面前,仿佛只是刚刚才到。 梓萱的目光从他高深莫测的脸上飘到恒安手中的食盒,忽然有种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惆怅。 恒安把食盒打开,里面是简单的四菜一汤,梓萱只扫了一眼,便质问地看向秦铮,“为什么都是素的,你喂兔子呢?” “你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宜食清淡。”秦铮不急不缓地拿起汤勺,替她舀汤。 “那也不能连点儿肉沫儿都没有吧!” 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秦铮面无表情,“牛骨玉米汤,你要的荤腥,张嘴。” “……” 梓萱狠狠咬了一勺,正要发作,他腕底的红肿的烫伤落入眼中,喉间一噎,温润的骨汤滑过喉间,连同滚到嘴边的话,都一起落入了肚肠。 她别开目光,“秦铮,你喂人的手法还是那么糟糕。” 他放下碗,“你没醒来的时候,倒是吃的比现在乖很多。” “……”梓萱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他。 他夹了一筷油菜递到她嘴边,“张嘴。” “……” 梓萱瞪了他一眼,张嘴咽下,而后脸色一变,默默移开了眼睛。 “怎么,有毒吗?” 梓萱一言难尽,忽然觉得她哪里是在磨炼秦铮,根本是在磨练她自己,“没有,只是许久没吃这么不好吃的菜了。” 许久没能听到秦铮的反唇相讥,梓萱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却见秦铮垂着脸,一言不发地替她将茄子夹到米饭里,再碾碎——那是她最喜欢却被他嫌弃过多次的吃法。 梓萱心里忽然一软,目光也不可抑制地柔和下来。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感叹,秦铮玩弄人心的手段真是娴熟。 她不再开口,很快,这顿饭就在沉默中完成了。 秦铮将碗筷收好,拿着食盒转身出门。 梓萱靠在榻上,感觉自己吃了很多,但又什么都没吃…… 兰辛凑过来,给她喂了勺甜甜的银耳桂花汤。 梓萱顿时眼睛一亮。 兰辛又喂了她两口,“厨房里今天也没有多余的肉了,殿下且忍忍吧。” 她含着汤发音不清:“那肉呢?” “少君下午练习的时候,都牺牲了。” “……” 门外传来脚步声,兰辛眼疾手快,不等梓萱再问,迅速收了汤碗。 等秦铮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在给梓萱剥橘子的画面。 他走到她面前,自然而然地接过那个橘子。 梓萱看他一眼,不等开口,便听他云淡风轻道:“热水刚刚备好了,你准备一下,等下我替你擦拭。” 说着,他将一瓣橘子递到她唇边。 梓萱一呆,机械般地咬住了橘子,汁水在口腔内四溢,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秦铮,“……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秦铮微微一笑,“决策之前就要预想好所有的后果和可能,你既然决定要走那条路,就不能这么任性了。”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拥有任性的权力,”梓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秦铮眸光一深。 越过他肩膀的空隙,梓萱看向屏风后隐隐升起的水气,“我可是很怕疼的,秦铮,你准备好了吗?” 挥退恒安,秦铮起身,“夫人一试便知。” *** 热水被抬到内间,兰辛带走了所有侍从,此时此刻,屋内只剩下她与秦铮两人。 秦铮垂眸打湿巾帕,“是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脱?” 梓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侧脸,“你倒是越来越豁得出去了。” “不然呢?”他将帕子拧干,侧眸看她,“像以前一样,任你对我无论如何试探都不相信,在推开我还是短暂的欢愉中反复徘徊?” 梓萱双颊一烫,他眼底漆黑如墨,如同一池清水里面落下的一滴浓墨,而她被池底的某种力量吸引,迅速沉沦。 “我倒也不是必须相信你……” “是吗?”他眸底漆黑,彷如月色下最广袤无垠的大海,闪动着最危险的诱惑, 他的尾音极轻,仿佛只是一声夹杂在唇齿间的叹息。 他俯身贴近她,星星落下,月色倒倾。 梓萱不自觉闭上眼。 他捧着她的脸,吻得温柔而缠绵。 良久,他才轻轻放开她。 梓萱睁开眼,他的手臂撑在一旁,胸口能看到明显的起伏,显然在压抑着什么。 忽然间,这些时日以来的抑郁之气都烟消云散了,梓萱微微勾唇,歪头道:“换兰辛来吧,少君也辛苦一日了,明早再来吧,毕竟—— “久病床前无孝子呢,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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