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萱顿时愕然。 尹延靖不紧不慢道:“臣会为殿下摆平这件事,但请殿下告诉臣实话。” 梓萱震惊地看着她:“难道——即便我真的是幕后的黑手,表姐也要帮我吗?” 尹延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是,有是的办法,不是有不是的办法。” 心底的浪潮渐渐平静下来,梓萱审视地看着尹延靖,久违的人物小传从脑海中悄然浮现。 她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凶手。” 尹延靖冷漠地看她一眼,“若到此时还要顾忌颜面,对殿下来说,可是半点划算都谈不上的。” 梓萱轻轻一笑:“表姐想救我性命,也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尹延靖脸上依旧冷淡,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半晌后,她起身,收起所有卷宗,不带任何感情道:“臣告退。” 梓萱跟着起身,“表姐心中有眉目了吗?” 她扭头看她,目光一如既往,“殿下近日,最好不要出门。” 梓萱一默。 尹延靖对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她跟着送到门外,尹延靖回身谢礼,止住她要送到庄外的意图。 梓萱只好停下,让兰辛代劳。 即使在众人之中,尹延靖的背影也最是显眼,彷如天地间遗落的一株孤柏, 这是她在原书里最喜欢的角色…… 可以在朗朗乾坤下为民请命,也可以为了保护弱者,背负骂名…… 之所以要跟她单独谈话,也是为了给她送贿的机会吧…… 她都能想到,她会毫不犹豫地收下,然后替她洗清罪名——以此避免她狗急跳墙,换那十七个孩子的安危…… 真相如何,哪里有人命重要…… 几人的身影很快便淹没在阡陌交错的田野里,梓萱却一直没有收回目光。 这竟然是她中二时期写出的角色,当初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叛逆吗…… 梓萱自嘲一笑,忽然望见了秦铮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坐在庄户前的一块巨石上,正垂首不知在翻阅着什么。 梓萱走过去,才发现他不远处站了几个孩子,一见她来,立刻作鸟兽散。 她停住脚,阴影正好落在他书上。 梓萱垂下眼,“烈日下看书,伤眼。” 秦铮没有回头,却合上了书,“乍然被你关心,还颇有些不惯。” 梓萱负过手,“那你可真贱。” 他似笑非笑地回过头,“彼此彼此。” “……”梓萱咬牙切齿,正听见他道:“幸亏你来了,不然那几个孩子还不止要在那里犹豫多久。” 梓萱一怔,心底忽然流过一股暖流。 秦铮仿佛毫无所觉,“你预备接下来如何?” 梓萱看他一眼,在他身旁坐下,“强龙难压地头蛇,在整个城南,最有势力的便是洪三爷。我想请杜先生与我一起前往拜访这位奇人。” 秦铮点头,“现在吗?” 梓萱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逼我开口请你呢?” 秦铮笑了笑,拖长了声音道:“毕竟这段时间,你我最好‘形影不离’,不是吗?” 梓萱跟着他起身,意味深长道:“也或许,不只是这段时间。” *** 洪三爷本名常四,出身于南荒的贫民之家。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京城的,更没人见过他的父母亲眷——大家只知道他曾在少年时被一个姓洪的人所救,便改姓为洪,自认为对方的弟弟! 洪三爷重情重义,义薄云天,凡有为义字相求者,绝没有被拒之门的。 堂屋前,两列杨木几乎高耸入云。 庭院的正央是一条白石板铺就的阔道,而在道路的尽头,未施点漆的横梁上,悬着一樽牌匾。 “千言堂。” 门前立着两名长相白净,却冷若冰霜的少年。 梓萱脚步微微一顿,引路人却已先进了堂屋,没有半点停留。 被她扶着的杜知晦握了握她的手。 梓萱对上她温和的眼睛,心底一暖,对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几人跨过门槛,屋内陈设都极尽简单,却每一处都透着雅致,没有繁复华丽的艳饰,却于孤高上更胜一重,让人绝生不出半点轻视之心来。 高堂上唯有一张供桌,桌上却只有一张牌位,三炷香火。 牌位上没有名字,案旁也没有任何鲜花贡品。 一个一身青衣的彪形莽汉背对着她们,手中擎着三炷香火,恭敬地换掉香炉中将要燃尽的檀香。 大汉转过身来,粗犷的眉眼严肃得半分表情也无,竟宛如十罗阎殿的鬼差。 “三公主远驾而来,洪某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分毫不见初见时的热情。 尽管身躯庞大,他致礼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与初见时那个不拘小节的豪杰宛如两个人一般。 梓萱回以一礼,毫不介怀对方的冷淡和敌意。 “孩子们失踪的事想来洪先生已有所耳闻,”梓萱道,“我此来,便是想恳请先生伸出援手,尽早找到失踪的孩子们。” 她话音方落,立在一旁的长髯少年嗤笑一声,“贼喊捉贼。” 梓萱面色不改,“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与三爷是否营救这些孩子,很有关系吗?我以为三爷在这里祭的是一个义字——” “你——” 梓萱和洪敬德同时抬起手,长髯少年和兰辛同时闭了嘴。 “三公主是信不过大理寺吗?”洪敬德慢声道。 “多一份力量,孩子们便多一份希望,早日回到父母身边,不好吗?” 梓萱目光坚定,“何况,如果凶手真的是我,您会相信官府吗?您不怕我为了自己的名声杀了所有孩子灭口吗?而如果凶手不是我——” 她微微一顿。“他们连当朝公主都不怕,还会惧怕大理寺吗?为了压倒我,他们不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我一个人死不足惜,但那十七个孩子,牵挂着十七个家庭。他们的父母背井离乡,经历了流离失所之痛,我不希望他们再承受丧子之痛了。” 洪敬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杜知晦叹了一声,“敬德,我知你一生最恨人沽名钓誉,但你我都曾亲眼见过柳家的小姐当众刁难于殿下,更曾见过她们在大雪天侵占百姓的房田,让无辜之人冻毙街头……” 她轻轻叹息,“她们有多不想我们出头,便有多恨三公主……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常四,没有证据证明是公主所为,我们不能像那些狗官一样,让无辜之人只能以死明志……” 那少年忍不住开口:“老大……” 洪敬德目光复杂,他与杜知晦对视一眼,又转向梓萱,“三公主,洪某也算阅人无数,大奸大恶,大善大义,都见过—— “我看得出你是真心,但也看得出公主——你阅历尚欠,心慈手软,太容易相信别人……” 梓萱目光震动。 他接着道:“我与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其实什么都不用做。我的人从今天一早便已经开始排查这一个月内出现在城南的陌生面孔,而无论是大理寺,还是不知道是柳家还是其他劳什子家,他们都不会把您怎样——孩子们也一定能寻回来!您只要等此间事了,再——” “您觉得除了我,”梓萱忽然打断他,“还会有人让义庄存在下去吗?” 洪敬德目光明锐,“即便,要为此与至亲决裂?” 梓萱叹了一声,笑容中有无奈也有自嘲,“我不认为决裂就能解决问题——你们不是我的垫脚石,但如果真的有人以此来威胁我……我也绝不会退让!” *** 当他们离开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阴了。 不知不觉,外面竟下了雨。 洪敬德一直将她们送到门外。 梓萱怕杜知晦受凉,嘱托侍从先送她上马车。 兰辛将伞撑到她头顶,她转身面对洪敬德。 “三爷,谢谢你愿意见我。” 从她说出那句承诺,洪敬德便未再发一语。 此时此刻,他望了一眼杜知晦的背影,也仍旧没有开口。 梓萱笑了笑,“尹家是我祖父家,他们——一定会故意误导大理寺的追查,如果可以,您不妨朝跟大理寺相反的方向调查看看。” 洪敬德深深看她一眼,忽然朗声一笑。 “三公主,此事之后,便再没有退路了——你一退,尹家,义庄,还有我们,都会万劫不复。” *** 细雨潺潺,秋枫里已带了三分萧凉。 拜别了洪敬德,梓萱转身走向马车。 身后的人几步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与她撑伞的人已经换成了秦铮。 “你——” 他脸上是少见的沉默。 梓萱也不由沉默下来。 短短的几步路,却每一步都静谧得幽长。 然而,就在要走到马车前,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梓萱回过头,他漆黑的眼底在秋雨中竟有些迷蒙。 她难掩惊讶地看着他。 “你总是要把自己从所有人中剔除。”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 梓萱一怔。 “哪怕我的名字跟你并肩写在一起,”秦铮道,“你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孤身赴死的想法。”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他的声音在雨中忽然带了一层难言的温柔,“因为无论是爱意,还是恨意,我都会承受的。” 望着他的眼睛,破天荒地,她竟然没有拆穿他永远的谎言。 *** “爹!公子那天来的时候,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江龄急声道,“殿下是正人君子,与少君琴瑟和鸣,不会对我怎样,更不会做出那样卑鄙无耻的事情! “爹,儿那天说过了,既然做了这个官,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更没有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道理啊!”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江洺却始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如他过往的每一天—— 仿佛这样静静的忍耐便能解决所有问题—— 或者,等问题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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