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萱心底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那你以为——”黄莹莹忽然顿声,短暂的沉默后,她声音微哑,“你是为了毓莘。” 她的声音忽然十分肯定。 黄莹莹回过头,浮云蔽月,也遮住了她的表情。 梓萱心底忽然生出一种离奇的荒诞感,仿佛今天世界才向她展开真相。 她坚定地向黄莹莹走去。 微风吹散浮云,也吹散了黄莹莹脸上的阴影。 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肃穆。 “大哥准备拔除秦铮安插在桃源上下的所有眼线。”她道。 “那让他嫁给毓毓不也一样吗?”梓萱停住脚步,“毓毓的谋略远在我之上,是比我更好的人选。” “如果是毓莘,她不会拔掉那些钉子。”黄莹莹断然道。 梓萱微微一愕,刚想问那不然还能怎样,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她呐呐地看着黄莹莹,黄莹莹知道,她已经明白过来。 树影婆娑,仲夏的风已带了些凉意,黄莹莹将外裳解下来披在她肩上。 “你还记得父亲吗?” 梓萱一愣,显然没明白她为何会提起这个。 黄莹莹却露出了然的笑意,“那时候你才五岁,不记得了也是正常。” 她脸上露出在追忆过往时才有的一点伤感,“其实父亲的身体原本很好,我印象里他从未生过病——可你出生那年,父亲被掳了去,再回来时,便忽然日日不离汤药,甚至经年累月的卧床不起……大哥出事的那年,父亲惊怒交加,不过两个月,便去了。” 她眼底微微发亮,忽然一笑,“他本该看着你长大的,至少……也不该不等你记事就……” 梓萱握住了她微微发凉的手。 她反握住她的手,陡然冷峻的目光抓住了她,“你知道是谁害的父亲吗?” 梓萱的手微微一颤。 黄莹莹冷冷道:“是先帝。” 梓萱瞬间一僵。 “先帝荒/淫/暴虐,聚敛无数,却连自己的妹婿都不放过……”黄莹莹望着她,“萱儿,如果有朝一日——她会放过你吗?” 她—— 那一瞬间,她们都没有说话,却诡异地心知肚明那个她是谁。 梓萱垂下眼,“秦铮对我说过一样的话……可是,二姐,即便是为了保全我……论长论贤,也…不该是我……不是吗?” “萱儿,为什么论贤不该是你?你只是字写得不好而已。” 梓萱错愕地看着她,黄莹莹接着道:“还有沈家,沈约他爹与父亲交好,定下了你们的婚事。你走这条路,沈家也会帮你。” “可是沈绫与毓毓交好啊。”梓萱皱眉道。 黄莹莹点头,表示她说的不错,“但沈家这一代主事的人是沈约。” 对于这一点梓萱毫不奇怪,但她最不明白的就是沈约又为什么选她呢…… 明明他们现在,连父辈许下的关系也荡然无存了…… 黄莹莹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眼底的疑惑,“萱儿,那你对秦铮呢,你不喜欢他吗?” 梓萱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跳到秦铮身上,眼底的疑惑转为不解,“……这很重要吗?” 黄莹莹叹了一声,“你当初……” 梓萱认真地看着她,她却没有再说下去。 在沉默许久后,黄莹莹扶住她的肩膀,“萱儿,不要因为沈约怀疑你自己。” 梓萱更加迷惑了,而黄莹莹只是坚定地对她点了点头,便打发她去睡觉了。 *** 黑暗中,梓萱在床上辗转反侧,却百思不得其解。 黄莹莹到底要对她说什么呢? 她的表情不像是要刻意隐瞒,更像是出于保护她的感情而不愿旧事重提…… 真是要命,偏偏她既没有黄萱萱的记忆,也没写过秦铮来之前桃源的故事…… 而在黄莹莹看来,她放弃夺嫡不止因为毓莘,还因为沈约…… 明明她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却偏偏越来越看不清每个人了…… 青楼事件的主导者竟然是黄茵……是她一向光明磊落的兄长……不,黄茵不会这样卑鄙地主导黄萱萱的人生,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以至于一切后面的发展,其实都是…… 仿佛有亮光忽然从暗窗中射入,瞬间驱散了阴暗。 梓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黄萱萱以毁灭自己的方式保全了所有人。 这个想法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可如果是这样,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父亲是被毓莘的母亲逼死的……母君便会善罢甘休吗…… 毓莘又对她…… 她闭上眼睛,那样违背人伦的皇室秘辛,在黄莹莹口中仿佛这个家族司空见惯的秘辛一般,她却始终无法坦然…… 她们所有人在那层窗户纸下,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本该手起刀落死生不见,却因为血缘和权力被绑在这里…… 窗纸几乎被月光照的透明,仿佛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梓萱起身走到门边。 她推开门,如水的月光落在中庭,仿佛没有温度的水银。 梓萱裹着长袍站在台阶上,微微愣神。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影忽然动了一动。 对面的槭树下忽然现出一个黑影。 梓萱蓦地瞪大了眼睛。 对方见到她仿佛也微微意外,可只是微微一顿,他便径直想她走来。 不等她喊出声,他已经走到她面前,抬手摘下了黑色的兜帽。 月光落在他清俊的眉眼,仿佛镀了一层银辉与他。 梓萱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沈——” 他微微一笑打断她,“夜里风凉,臣陪殿下屋里说话吧。” *** 屋里漆漆一片,只有月光落在桌边。 梓萱与沈约围桌而坐。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壶中茶水的温度竟然刚刚好。 沈约先替她斟了一杯,“公子与臣讲,殿下想见臣。” 梓萱满眼复杂,沉默许久后道:“……青楼的事情,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沈约抬起眼来,眼底没有丝毫惊讶,“殿下想知道什么?” 他的眼睛,即便在此刻也依旧澄澈平静,清晰地映出她微微紧绷的脸。 “……秦铮会出现在那里,你事先知道吗?” “臣知道。” 梓萱几乎难以掩盖眼底的情绪,“你爱黄……我吗?” “如果殿下说的是男女之情,臣并无心悦之人。” 梓萱错愕,他答得如此坚定而坦然,没有踌躇,也没有彷徨。 与此同时,一个猜测油然而生。 “那你……没想过退婚吗?” “想过。” 梓萱平静下来,“那既然如今我们已经解除了婚约,你又为何不另觅佳人?” 仿佛她说了什么离奇的话一般,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古怪起来。 而很快,波澜便归于平静,他脸上忽然露出一分了然。 “殿下忘了,”他的笑容里含着鲜见的嘲讽,“臣与殿下的婚书还压在太庙的祭案下。” 梓萱手一松,茶杯砰地摔在地上。 下一秒,电光映亮了她的脸,窗外忽然传来隆隆的雷声。 沈约平静地看着她。 倾盆的雨声刷地从他身后扣下,前一秒还明亮的月亮,猝然隐没在乌云之中。 她仍是愣愣地看着他。 沈约重新替她斟了杯茶,又俯身将落在她脚边的茶杯捡起。 “你已经知道我要跟秦铮……”她仿佛不是在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沈约颔首,“是。” 梓萱只觉得荒诞,“那你……” “臣幼承庭训,”他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凡妻子所育,皆是臣的子嗣。” 梓萱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殿下想用这样的方法退出夺嫡,”他道,“远不如对外声称患有隐疾,更有用些。” “……” 又一道闪电劈过,映亮了沈约的脸。 他仿佛真的在认真建议她的样子。 梓萱奇极反笑,“沈大人,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帮我——” 她深吸了口气,“走到那个位置,我反要秦铮的女儿做继承人,沈家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那要看殿下,”他目光坦然,“准备要谁做郡主的父亲了。” 梓萱眯了眯眼,沈约面色不变,“或者,臣换个说法,秦太子会甘愿做我桃源的使君吗?” 梓萱目光尖锐,“那沈大人是愿做我桃源的使君,还是将军呢?” 沈约的目光瞬间沉下来。 窗外雨声轰鸣,窗内静得可怕。 良久,沈约才缓缓开口:“臣想要的,是辅佐一位明主。” “那为什么不选毓莘?” 沈约微微一笑,“时至今日,殿下依旧觉得太女殿下是明君吗?” 梓萱猛地愣住,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个共识一样…… 可如果真是这样,原文里他又为什么选了毓莘呢…… “沈大人不担心草包的我更差吗?” 她每说一个字,都在观察他的表情。 而沈约始终没有收起笑容,“臣只担心过殿下不肯做,不曾担心过殿下会更差。” 梓萱眼底的光忽然一闪,“今天还有人告诫我,动摇了桃源的国本……” “那殿下觉得桃源的国本是什么?” 梓萱沉默地看着他。 “殿下觉得太女殿下代表的才是国本吗?” 沈约为她续了新的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殿下说的是君与民,但对柳大人来说,她依附的,本就不是百姓。” 梓萱道:“你是说只要柳家不倒,她就永远不会改变吗?” “倒了柳家,还会有韩家,张家,到头来没有什么不同。” 她隐隐猜到了他话底的意思,不由笑道:“那沈家呢?沈家就不会是第二个柳家吗?” “臣正是为此,才选了殿下。”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如臣与殿下指一条路?” 梓萱示意他继续。 “顺势而为,御四极临苍生。”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字字珠玑。 “请殿下试想一下,如果坐到那个位置,殿下会伤害太女殿下吗?会夺走二殿下的军权吗?会贬公子去极寒之地吗?” 她张口就要说毓毓也不会伤害大哥和二姐,可最后却没有发出声音。 沈约道:“如此看,只有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殿下,才能保全所有人,不是吗?” 彷如倾盆冷雨兜头罩下,梓萱骨子里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殿下,”仿佛是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沈约毫不留情道,“只要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了。” 梓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开弓…… 所谓开弓是从她没有残废那一刻开始的吗…… 她垂下眼,许久,直到雨声渐渐小了。 她的声音在逐渐安静的夜晚清晰地响起:“沈大人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殿下需要一位将军,臣便做将军,若是使君,臣便做使君。” 梓萱眸底一震,猝然抬起头来。 “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再彷徨。” 他一字一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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