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这两天没再向之前那样看什么都稀奇,整日在清水乱逛,而是闷在房中不出。 李倾安本因此觉得十分安心,因得李倾怀昨日晌午赶往省城,为了不被顾昭发现而问根究底,他费尽心思将顾昭引去茶馆听戏,还与柳月配合在他面前演戏,说李倾怀陪孙金桂去省城探亲,谁知这人自打那一天后就喜欢待在屋里不出来。 李倾安对此表示,很好,继续保持。 他有些日子没写话本,手都生了,故而特意跑去学堂的自习室闷着头写了一下午。 “嗯……”眼见到了傍晚,李倾安涮洗干净了毛笔,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往外走,“也不知道妹妹在省城如何了……” 他嘟囔着,暗狠没有手机! 这边李倾安忧心他妹,那边李倾怀可丝毫没念着自家哥哥。 “弄好了?”她见望岳进了门,连忙问道。 望岳将手中的书卷放到桌案上,颔首应声。 李倾怀这两天让望岳挨家挨户走访被付家抢占过农田的百姓,各自讲述付家多年作恶多端、在省城横行霸道的事迹。虽然结果并不理想,大多数百姓并不想掺和进来这档子事,只想安安分分种地纳税。 春杏很是纳闷,“小姐是让他们说出自己的经历,为他们做主,为何这般不配合?” 李倾怀垂下眸子,一笔一划仔细写着手下的字,沉声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和底气去捍卫自己的,先保住自己最能保住的利益是人之常情。” 谁知这下春杏更不解了,她边将李倾怀给王府写的回信放入信封,一边说:“可最开始望岳问他们时,他们明明很开心……” 为了不暴露身份,李倾怀是叫望岳扮作少年人去问,说是有人愿意为你们夺回利益,只是需要大家提供信息。一开始那些百姓皆以为遇上了青天大老爷,甚至有的要哭着下跪,但后面说起要说清付家如何欺侮并抢了自家的地,皆支支吾吾不出声,更有甚至以为望岳是来加害他们的,吵嚷着叫他走。 民不敢告官是常事,但百姓连说出被乡绅欺侮的经历都不敢,只得说省城官商勾结、官官相护的现象甚是可怕。 万幸,部分百姓相当配合,但令李倾怀更为感伤的是,这些百姓大多数连地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手一顿,毛笔立刻在纸上染了墨点。 “啊……”春杏赶紧将纸拿开,换了张新的,可惜道:“小姐已经写了一半了。” “无妨。”李倾怀面无表情地沾沾墨水,继续写。 这是一封请命书,一封万不得已时发往京都的请命书。 李倾怀此番过来本是要找江世逸,帮他洗脱身上的污蔑,谁知到了省城,那些脏水已被人提前压下。事已至此,李倾怀便与王府通书信,准备将留在此地解决以付珅为首的富豪乡绅。 至于如何解决—— 她停下笔,将这封请命书收好,拿过来那封写满部分百姓控诉乡绅恶劣行迹的书卷。 “打听清楚罗毕到哪了吗?”她抬头问。 “罗巡按现人在林县。” 林县是距省城二十里远的一个县镇,因位置连通京都与地方各城,故而经济发达,过路行商人众多。 “我们即刻启程林县。”李倾怀收好书卷,吩咐道。 “小姐,不需要先找到姑爷吗?”春杏诧异道。 李倾怀沉默了一瞬,“我派人留在省城打听他的消息,若是找不到他人,就算了。” 江世逸此番遇到麻烦,却只选择瞒着她,这本就令她难过,如今解决乡绅的事情紧急,她现在不清楚江世逸的想法,若是找到他再进行商谈的话,恐就赶不及罗毕来省城的时间。 罗毕是新上任的巡按,负责巡防运河四城。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新官撞上了新朝新皇帝,自然要做出一番事迹。苦禾正愁及时雨,罗毕正发愁地方官员捂紧了嘴找不着错漏,李倾怀便来了。 一开始有人传报说有一皇室之人来见,他本以为是哪位闲散王爷周游江南路过此地,结果甫一进门,发现居然是个长相温顺气质温和下小姑娘。 “大人好。”李倾怀微微福身行礼。 春杏跟着行礼,随后报明身份。 “郡主!”罗毕回礼,心下暗道这小姑娘能有何事找他,他记得裕王一家目前在江南小镇,难道是有求于他?不应该啊,裕王作为圣上刚加封过的王爷,不日便要风光回京,能有什么事找他? “郡主远道而来光临寒舍,敢问是王爷的意思?”罗毕招待她坐下,试探问道。 “罗巡按,”李倾怀声音清清凌凌,开门见山道:“是我有事要说。” “我不想绕弯子,咱们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罗毕倒茶的动作一顿,甚是诧异,他抬手示意,“郡主您说。” “我皇叔刚即位,正是百废待兴,需要整顿吏治的时候,而罗巡按又是刚上任的新官。” 李倾怀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掷地有声,“省城付家是当地最仗势欺人的乡绅,与地方官暗中勾结,他作恶多端,官员皆睁只眼闭只眼装看不见。”她将手中书卷递过去,“这是其中一部分被欺压的百姓的证词。” 罗毕赶忙接来看,略一思忖,沉声道:“这种案子,不好查,若是有直接性的证据便好了。” 李倾怀闻言一笑,“若是有直接性的证据,我还来找罗巡按作甚?” 罗毕一顿,哈哈大笑道:“郡主说的是,是罗某口出狂言了。” “只是不知郡主为何帮罗某……”送来这一块肥肉呢? 李倾怀读懂他眼神的意思,微笑道:“我皇叔与我父亲关系自幼交好,如今久居江南,自然了解百姓疾苦。” “为皇叔分忧罢了。” 罗毕点点头,连忙称赞她孝心可嘉。 “罗巡按要名要利,如今这个机会我给你了。”李倾怀敛去笑容,淡淡道:“罗巡按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这小姑娘……罗毕后背发冷,他总觉得同李倾怀谈话还怪瘆人的。 “如今罗巡按还未到省城,若是乔装打扮深入其中,那可比大摇大摆要好得多。”李倾怀提醒。 “那是自然。”罗毕应声。 “那我便先告辞,在省城等您的好消息。”李倾怀携着春杏离开。 罗毕拿着手中的证词,反复揣摩李倾怀的用意。毕竟这时若是成了,功劳在他,于李倾怀可没半点好处。 难不成真是……为圣上分忧? 江世逸正准备赶回清水,因得在昨晚他便收到了付珅的承诺信,结果他这边还没收拾好东西,那边就有人敲门。他问了一声,方知是马福兴身边的亲侍。 他哂笑一下,对付珅暴露他行迹并不意外,开了门准备让人进来。 “公子,马老要找您。”那名亲侍只是站在门卫,毕恭毕敬补充了句,“付珅老爷好似被人暗算了。” 江世逸眉梢一跳,心中有个预感。 “江世逸!你个兔崽子,是不是你?”付珅在江世逸刚踏进房间就揪住他领子一个劲地说:“我都说了从此放过清水,你却暗中寻访那些佃户和连地都没有的破落户!你这是要翻天啊你!” 江世逸透过他看了眼堂上正微微笑着的马福兴,偏过头对这气急败坏的有钱人道:“动动脑子,我手里有你的直接证据,干嘛还要多此一举?” 付珅见他一脸浑不在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存心吧?除了你还有谁敢与我作对?” 江世逸挑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还有谁?他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倩影。 “先松手。”他面无表情道。 在马福兴面前,付珅也不敢太造次,只得悻悻松开他的领子,见他神态自若地整理完被自己弄乱的领子便大步向前与马老叙旧,付珅简直要把牙都咬碎。 “你小子,来省城还瞒着老夫。”马福兴拿起手帕擦了擦江世逸额头不知何时蹭上的一块灰尘,柔和道:“要不是出了这茬子事,你是不是干脆你不来了啊?” 江世逸忙拱手解释,“师父说笑了。我这次来本是本着速战速决,打算与付珅商谈好便回清水。事情紧急,故没敢来叨扰。” 这孩子现在也会说场面话了。马福兴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欣慰。 失落于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与自己生疏,欣慰于作为一名好官本该与自己生疏。只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内心都不由得唏嘘。 “那你说说,这人暗中找来些破落户是要干嘛?要置我于何地?”付珅走上前,冲江世逸说道。 置你于死地。江世逸心道。 “不知道,”他面上不露声色,“天道好轮回吧,善恶都有报。” “你!”付珅简直要被气死。 “当初你一人在省城求学,惨兮兮在酒馆做店小二挣盘缠时,还是我给你一顿饭吃!” “所以,”江世逸嘴角上扬看着他,眼中却毫无笑意,“我报你对我的恩,你还你对百姓的仇。” “这并不冲突。” 马福兴颔首,笑着点头。 “你!”付珅这下被气得真说不出话,只得转过身求马福兴,“马老,求您庇护我!” “我付珅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也万死不辞!” 江世逸嗤笑一声。 “好了,好了。”马福兴拍拍江世逸的手,示意他适可而止,又转过头看向付珅,“这人是谁我们目前无从得知,只能静观其变。” “可,”付珅打着哆嗦,脸色都灰青,“可这不是处于被动了吗?” “那你还想如何?”马福兴脸色一凛,冷声道:“把人找出来,杀了?” 付珅一顿,缓缓抬头看向马福兴带着寒意的脸,忙摇头道:“不敢不敢。” “先下去吧。”马福兴缓和了脸色,“事情尚有转圜之地,不要自己吓自己。” 付珅走后,马福兴拉着江世逸到茶室坐下,对着他笑道:“有话要说,便说吧。刚刚在殿上,你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师父,您是我恩师。”江世逸止住马福兴倒茶的动作,接过茶水,“我希望您,离这些乡绅越远越好。” 马福兴听了并没觉得冒犯,反而仍是一副和蔼微笑的表情看着他,半响开口道:“你知道那暗访的人是谁,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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