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守一向自诩君子,难道竟是梁上君子不成?”付珅依坐在宽大的雕花木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拿着烟斗一颠一颠的,一双精明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面前青年一身玄色衣袍,取下暗色帏帽,先是凌冽挺拔的眉骨露出来,再是那含着笑意时便融化万物的桃花眼。 不是江世逸还能是谁? 他将帏帽搁在旁边的桌案上,目光淡淡地看过去。 这个中堂内里装横皆是名贵木头,各种浮雕、镂空皆为画,可笑的是,江世逸居然还发现入门出的地石雕刻雕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这般富豪乡绅做着无赖行径,骨子里却有着士的向往。 江世逸哂笑。 付珅便是省城势力最大的乡绅,父亲是致仕回乡的老官。家中的田地加起来都能超过清水整个县。因得江世逸在省城有人护着,他对清水从前的条件也清楚,故不曾从中作梗过,但清水这块地现今成了运河边上新晋的一块肥肉,江世逸却还如此不懂事,不向付家主动献好就罢,还无视他的示威。 这让付珅十分不爽。 “没想到我只是略施小计,你就坐不住了。”付珅放下烟斗,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时兴的江南名茶,难以自持地摇摇头,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一路奔来省城,是不是怪累的?” “来,过来坐着歇歇,否则马老该怪罪我了。” 他口中的马老乃马福兴,是省城官衙前太守,致仕之后常和当地乡绅打交道。他尚在官位之时,是提拔江世逸的恩师。 江世逸低头浅笑一笑,敛去笑容后抬眼看向那坐在上位一派游刃有余的付珅,开口道:“我从未自诩君子。” 付珅没想到他刚一开口竟然是回答这句话,不由得一愣。 “我一直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江世逸一顿,微笑补充,“同您差不多。” 空气凝滞一瞬,付珅开口大笑,笑尽吸了几口烟嘴。 “我也并非小偷行径。”江世逸接着说,“翻墙进来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留下踪迹。” “嗯……”付珅点点头,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小孩子,有些气性很正常,一些小打小闹罢了,他们这些做大人的不必放在眼里。若是江世逸此番过来是为了示好,付珅自然大度谅解。 江世逸见他一副笑看小儿玩耍的模样,不欲多说,从怀中掏出一份书卷,轻轻放到桌案上。 付珅看着他的动作,却没任何反应,等着他开口说明来意。 谁知江世逸放下书卷后就拿起帏帽重新戴上,一个转身帏帘翻飞,他微微侧头,屋外清明的月光映在他的半边侧脸上,莹润如玉。 他就这般走了。 付珅虽然气恼,却没让人拦下他,毕竟这伢子从小轻功了得,是马老重金聘了师父教的,就算要拦也拦不住。 “你。”他依旧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抬了一抬下巴示意旁边的小厮将那卷书卷拿过来。 小厮颔首,小跑过去拿回书卷,将它恭敬地放到付珅手中。 付珅将烟斗放到桌边,接过书卷轻轻抖了两下,翻开来看。 哪知第一页就让他转瞬间脸色大变。 他猛地坐直身体,一页一页一页往后翻,一直不停地翻到最后一页。 “梆!”付珅将书卷一下摔在地上,瞪着一双眼睛怒视江世逸离开的方向。 这伢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竟然将付家这些年昧的土地和在佃农的地里做的手脚,挨个算清制了个新账子!谁知道他是怎么算的,竟然与实际情况大差不差。 这东西若是落到巡按手中,恐怕就算不掉脑袋,也要失了半条命。 “江世逸……”付珅没想到他此番前来竟是为了给自己下马威,“长大了,能耐真不小。” —— “泼脏水?”李倾怀停下手中剥枇杷的动作,看向望岳,后者见她神情激动,连忙补充:“我已打听过,那些百姓是被一纸书信教唆,说江太守昧走省城的钱来治理清水,与省城的生意人为敌。” 李倾怀简直要被这话里的逻辑绕晕。行商做生意难道不是各凭本事?哪来的昧钱一说? 春杏看向她,见她都要将手中的枇杷捏烂,忙叫望岳先下去。她将布巾湿了水,为李倾怀细细擦手。 李倾怀拿过布巾,自己将手指擦净,“百姓一片质朴之心,最容易被人利用。” 谁不想护着自己的利益?粗茶淡饭、柴米油盐,自己的日子尚且是劳动换来的,若是有人出来将矛盾指向同一人,再进行添油加醋,那其中的是非清白根本论不清。 李倾怀擦着手,动作越来越缓,“看来还是要从想法和人情上下手。” 翌日清晨,李倾安刚出了院子就遇到“凶神恶煞”堵路。 他看见顾昭斜倚在圆月门边,歪着脑袋正打量着什么,故轻手轻脚走过去,想绕开他。 “哎——”顾昭一个斜视就抓住鬼鬼祟祟溜墙边的李倾安,“跑什么,一大早上也不打声招呼。” 李倾安转过身,端起副如沐春风的微笑,“哦,我亲爱的哥哥,您有什么事吗?” 不就要对他放尊敬点,这大黄扑棱蛾子才不会犯性子吗,李倾安还不信恶心不死他。 果不其然,顾昭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但眨眼间又敛去神色,问道:“我舅舅每天这么忙,都是去开店做生意了?” 顾昭其实能理解的,虽然皇亲贵族去做商人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但只要的他舅舅做出来的事情,就一定符合他自己的个人逻辑。故顾昭来清水后并没有在此事情上有过发言,但昨日听那对夫妇说李瑾现在还下厨做饭,可让顾昭不淡定了一晚上。 李倾安笑容一滞,半挂不挂地凝固在脸上。他清楚无论是为官还是贵族,行商这件事都属于有违身份的行为,谁让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面呢。但这只是现世人的固化思维,没有商业谈何经济?只有商业不断发展,社会经济才能更上一层楼,这浅显的道理他这个理科生都懂。 “是。”思量再三,李倾安干脆应下了。毕竟清水县就这么大,面前这玩意随便打听都能打听出来。 顾昭微眯了下眼,他轻咳一声,点点头,离开了。 李倾安:“?” 这玩意是啥意思?一大早上就杵在这里守株待兔似的,最后就只问了他一句话? 他想不明白,他索性也懒得管,想着还不到早饭时间就先去厨房拿点东西吃,结果被另一个“程咬金”挡了去路。 “妹妹?” 李倾怀坐在东院到中堂必经的廊下,正执着扇子扇风,见李倾安过来,忙站起身,唤道:“哥。” “怎得了?一大早就找我有事啊?”李倾安挠着头,由着李倾怀拉着他进了厢房。二人坐下,差人上了些茶点。 “春杏,”李倾怀轻声唤。 春杏了然地点头,然后走出门帮忙把风。 李倾安看着这一顿动作,好不疑惑,“到底怎得了?” “哥,早饭后我要去省城一趟。” “省城?为什么?” 李倾怀默了半响,开口道:“江世逸在省城被人污蔑,我要去看看情况。” “呦,这男狐狸精遇到事情竟然不自己解决还要拉上我妹妹,稀奇啊!”李倾安喝了口茶,笑道:“被谁污蔑了?” “一个叫付珅的乡绅。” 李倾安咂摸着这个名字,“富绅?这名字取得还真是不招人待见。” 李倾怀将自己打听到的信息全与李倾安说了个明白,后者脸色越来越沉重,活像一尊石像。 “所以那家伙在地契上做了手脚,还不断以各种名义抢占田地,叫原本的自耕农全成为他付家的佃农?然后还在赋税上做勾当?” 李倾怀点头。 "狗东西!"李倾安愤慨,“居然还威胁污蔑我清水太守?” “哪里来的脸?这蛀虫必须给他拔了。” “我要写点富豪乡绅的话本,他利用百姓的淳朴来攻击江世逸,我为何不能鼓动百姓一起反乡绅?” 照理说当今圣上是原书的男主,必定会整顿吏治,但目前他即位不久,一切百废待兴,再厉害的主角也无法直接顾及到方方面面。李倾怀轻叹口气,内心的担忧愈发重。 “朽木蛀虫,积弊已久。”她出声,“若要连根拔除,绝非一日之举。” “哥,你先冷静。” 李倾安一想起付珅倒打一耙颠倒是非的举动心里就来气,猛喝了两杯茶才止住。 “现在江世逸身上背的有欺压百姓的恶名,我要帮他重获清白。”李倾怀看向正扇风给自己降火的李倾安,“哥,你是不是有个书局?” “有啊。”李倾安补充道:“还能印刷呢。我一些话本都印出来了,正在市场流通。” 李倾安作为清水和附近的一些村镇中最有名气的说书人,他的话本已经成了招牌,故就开了家书局,既能满足听众的需要还能加快话本内容的传播。 “那就好。”李倾怀眼神微动,心底一个念头正浮出水面。 李倾安看着她的神色,会心一笑,“你放心,我书局的墨、纸、字体都是市面上常见的,不会被人单拎出来。” 文字作为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传播媒介,往往是一些战局取胜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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