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人少，要把毁坏堰塘的人找出来，实属不易。”江世逸翻看着省城衙门寄来的文卷，对一旁的李倾怀说。 最近清水正值果子丰收的日子，一些家庭作坊已经开始制作果酱等产品，为了方便试航大运河，江世逸给省城衙门递了文卷，现在终于到了尾声。 李倾怀一手支着头，一手转着根毛笔，长叹了口气，“我明白，但是现在清水和外地人的矛盾随着堰塘的事情被更多人知晓而越来越激化了。这个人如果不赶快揪出来，恐怕后续的发展更加无法收拾。” “我本来还想着去查一下谁家最近吃鱼比较多，但清水本就挨着河，就算天天吃鱼也不新鲜啊…”她摁下毛笔，低头郁闷道。 江世逸放下文卷，闻言眼神沉下来，他伸出手晃了晃李倾怀握在手里的毛笔，轻声道：“你现在都查到了什么？” 李倾怀抬起头，将那天在河边的情形讲了下。 堰塘被抢救了之后，岸边的人也没离开，依旧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天气热了些，河边飞虫众多，一团一团的在半空乱飞，却也没人在意。。 李倾怀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和周家媳妇聊着天，背后的喧嚣被她挡在脑后，为自己留出了一片较为冷静的空地。 “周家两位兄弟平时看着为人敦厚老实，也不像与人结怨的样子。你再想想，是否有人主动找茬过？”李倾怀侧着身子，微微避开周家大狗鼻子中喷出的粗气。 “没有吧，我丈夫和他弟弟平时除了在堰塘就是在田里，没什么人主动上门。”周家媳妇摇摇头。 周家向来勤劳，是清水出了名的勤劳致富典范。一家人老老小小又乐得帮人一起干活赚钱，自然招人喜欢。 “那天你看见的身影有什么特征吗？” “除了能看出是男的，别的再无了，哪个男的背影不都一样吗？” 周家媳妇为人正直良善，却脑中一根筋，说好听了是心里不藏东西，内里清清白白，说难听了，连别人家是好心坏心都看不出来，若不是嫁给了好人家，早被人骗了去。 李倾怀顿了下，“所以那人不高不矮，身材也中等？” 周家媳妇颔首，“对对对！小娘子果然聪慧。” “我之前很少来堰塘，只在家里带孩子，若不是那天恰巧路过，还不知有人偷鱼呢！” “也不知偷了多久，日复一日，被偷的鱼怪可不少！”旁边有人插嘴。 现在毫无一点线索，难不成还能守株待兔等他再来偷吗？况且一次偷那一两只，也查不出谁家鱼突然猛增这样的情况。 李倾怀想着，撇眼看了看河边上刚被搁下的水淋淋的小木船，好奇问道：“这船是平时就搁在这的吗？” 周家媳妇点头，“总不能每次来都从家把它拖出来吧，累也要累坏了。” 那船是渔夫惯用的渔船，两条小船被一张板连在一起，人的双腿分开站上两只船的船梁，民间戏称为“脚踏两只船”。 李倾怀看那木板的材质和船身不太一样，皱眉问道：“这船是补过吗？” “哦，有段时间坏过一阵，被我丈夫修过。”周家媳妇不以为意地说。 李倾怀收回目光，自觉没处可问，便先安抚了周家和围观人离开了。 江世逸将水温刚好的花茶递给李倾怀，她接过便一口喝尽，讲了这么久，早就口干舌燥的。 “如此说来，倒还真不好下手。”他又倒了杯茶放到李倾怀手边，“需要我帮忙吗？” “不行，这件事情不能让府衙插手。”李倾怀蹙眉，摩挲着杯沿。 无论是领里纠纷，还是外地人为非作歹，该赔偿赔偿，该调解调解，只要让贼人付出代价再让周家满意这个结果便是。但若是放到府衙，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虽然依旧是该理赔理赔，但有例法当头，终究无法化解这层矛盾寒冰。 江世逸眨眼间便明白她的意思，“你想保外地人？” 李倾怀面上含忧，微微点头，“我知这个做法不对，照理说歹人理应伏法，但若是如此，恐清水百姓与外地人矛盾更深。” “外地人来到清水，本就利大于弊，若清水太过排斥，并不利于经济发展，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江世逸闻言长叹一声，摇摇头道：“你怎么比我还像报恩的？” 李倾怀清甜一笑，“清水承天福泽，享良田阡陌，又人杰地灵，住在清水，便想要清水越来越好，有何意外？” 江世逸唇边笑意加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意外。” 因为是你，所以不意外。 “我打算让姜丰守株待兔，留意这堰塘，万一那家伙还来呢。”李倾怀又拿起毛笔转起来。 也不是她心存侥幸心理，只是现下只能碰碰运气。 “姜丰？”江世逸闻言挑眉，“是上次在湖边救了唐嫚和秦婆婆的那个？” “嗯。”李倾怀点头，“他是我四个贴身侍卫之一，虽然不是干活最麻利的，胜在续航久！” 江世逸：“？” 看着他一脸迷惑，李倾怀笑道：“就是他天生觉少，精神气足！是圣上从御前侍卫中挑给裕王府的。” 裕王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兄长，在京都享尽了荣华富贵，除了没有任何权力，其它待遇都是一等一的。 江世逸垂下眸子，良久凝声道：“我在省城的线人说，京都近日不太平。朝堂分庭抗礼已久，献王与太子两两相争，圣上当今又龙体抱恙…”说到这里，他住了口。 言下之意，是过不久便要换天了。 李倾怀顿了下。 春末…这么快就到了吗？ “鸟羽丰满，春末可归。” 裕王府自从回过消息后，再没收到过任何纸条。 江世逸见她神色逐渐凝重，以为她心中担忧过甚，宽解道：“当今圣上是你皇叔，你担心也是……” 李倾怀蓦地抬头，眼神复杂道：“你狠他吗？” 江世逸怔住。 李倾怀继续道：“你师父，是前朝太子，被他夺位。” “圣上就位不久便遭遇中原大旱，又因处理不当而造成饥荒。” “他因不正当手段上位，便疑心不减，国事处理得不得当，只一心平衡朝堂党争，如今边缘地区还有不少穷苦乡镇。” “所以，你狠他吗？” 李倾怀说完，看着江世逸。 他不言，她便等。 良久，江世逸回过神，微微笑道：“从前不懂事时狠过。” “尤其在我师父惨死他乡后，恨意更深。” “现在我只想把清水管理好。党争之大，却也属‘天高皇帝远’，只要律法不改，便碍不着什么事。” 李倾怀微敛了眸，淡淡道：“朝乱之后，成王败寇。倘若那时我们会走呢？” 江世逸目光直直投向李倾怀，桌案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哑声道：“什么意思？” 他经常听不明白李倾怀一家人的话语，却也不影响什么，但李倾怀漫不经心说出这句不清不楚的话，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头砸入茫茫大海，却无意引起滔天骇浪。 李倾怀并没有躲开他探究的眼神，而是直面过去，苦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该如何回答呢？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了解原主一家的处世，不清楚背后的社会关系都有谁…… 未来的种种，她皆无法把握。 早知道便不给予承诺了。 江世逸的目光犹如一汪深潭，波澜不动，半响，他拳头逐渐松开，不再多言。 李倾怀回到王府，敏感地察觉到家中过于安静，她正想拉住打扫廊下树叶的侍女问上一问，便见春杏从庭院门后匆匆而来。李倾怀被她拉到院中角落，只见春杏伸手半捂着嘴，低声道：“小姐，宫里面来人了，说圣上抱病，想见老爷一面。” 李倾怀一眼瞟向中堂方向，目光凛冽。 从京都到清水要近一个月的路程，即便快马加鞭也要半月，看来圣上的确抱恙许久。可为何要在此时召裕王入京？ “宫里来的人是谁？”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像是陛下身边的几位亲侍，只来了一人。” “还在里面？” “刚走。”春杏忧虑道：“但老爷和夫人皱着眉头对坐了好久，现正在书房呢。” 李倾怀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起步往书房走去。 书房仿佛被愁云笼罩，她刚一踏进门便看见李倾安双手叉腰眉头紧锁正襟危坐在一旁。 “我已知晓发生了何事。”见李慬要解释情况，李倾怀先开口道：“父亲，你不能去。” 李倾怀的态度仿佛将在坐的三人惊了一下，异口同声道：“为何？” 她也不知为何，浓烈的不安早就在听到春杏说“宫里来人”时便席卷了她。李倾怀第一反应便是阻拦李慬，抗旨便抗了。 权谋的血，不能沾。 “我信前些日子给咱们传信的人。” “若是要换天，此去京都必死路一条。若要明哲保身，只能拖，拖到换完天为止。” 柳月闻言看向李慬，紧紧抓住他的手。 “此去京都要半月，假传消息回京，就说裕王思及圣上身体，担忧过重，途中生疾，需缓缓入京。”李倾怀说得激动，身子都在颤栗，可眼神依旧冷静，仿若深山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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