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希若有所思道:“如果是那位宋大人的夫人的话,那么她说的不适合帮忙,也就说得通了。” 宋可颐被贬至翰林院的清职数年,刚刚被新帝派到明州任学政,以后是继续回翰林院还是得到起复重用,要看帝心,也要看学政这一职位做得如何。在这种微妙的关节点,宋夫人怎能轻易惹事上身? 虽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卖身葬父事件,但有时候,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成为导火索,最后牵动全局,影响整个棋盘的形势。 郭彦也想到了,点点头道:“不错,这原本也不是那位宋夫人引起的,她袖手旁观,顶多是没有发善心,却无可指摘。” 尹希望着他,道:“三郎,你可是觉得这样太过无情?” 她没有说谁无情,但两人相处日久,郭彦对她的了解日深,明白她表面上在说宋夫人,实际上却说的是她自己。 郭彦沉默了一会,道:“如果是从前的我,兴许会这么觉得,但是现下,并不会。” “我受皎娘影响很多,有些是皎娘的想法直接改变了我,有些则是原本的我被埋没的想法被激发出来。我心中有一杆秤,皎娘不会影响那杆秤。” “但无论发生什么,皎娘都在我心中,那杆秤之外。”他补充了一句。 尹希微微一笑,两人都有再说什么。 州解试很快到来。 到了考试这一天,尹希早早起来,出去买了肉菜做成饼子。她平日里很少亲自做早餐,一般都是去外面直接买现成的包子豆浆大饼,但这种重要日子,尹希生怕外面买的吃食不干净,害了肚子。 虽然这是极小概率的事情,但越是在重要的时刻,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尹希在宣阳城生活了数年,宣阳城的人喜欢荤素、干湿搭配,尹希收到影响,也不喜欢只吃干巴巴的饼子。只是州解试一考就是几个时辰,中间还不能解手,为免横生枝节,干脆不喝汤汤水水的好。 尹希自己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个饼子就放下了,倒是看着郭彦吃了三个。 郭彦吃完,尹希问:“考试消耗体力,你确定吃饱了么?” 郭彦点头肯定,他是土生土长的宣阳人,也不喜欢干吃饼子,现下是为了考试多吃了。 尹希一笑,“那我们便出发吧,现下时辰还早,路上应该不会很多人。” 两人坐着蔡铁驾驶的马车出发,才发现低估了士子们的应考积极性,虽然他们已经提前了不少时间,但路上和他们抱着相同想法的人不少,马车竟然不太好行走。 好在时辰是预松了的,三人不多时便到达考场附近。离考场还有约莫一里路,就被差人拦住,说前面禁止马车行驶,应考士子凭身份证明独自前往。 尹希便叮嘱了几句,让郭彦独自进去。 郭彦走了,她望了望来时的路,后面陆陆续续停了不少马车,此时出去已经颇为困难,想着反正几个时辰之后还要过来接人,索性在这里等着,横竖有个马车,还可以在马车里休息一会。 她今日太早起来,昨夜睡得不够,虽然马车中不甚舒服,但疲惫的躯体还是在一半清醒一半模糊中进入了浅眠状态,待浑身酸痛转醒过来,外面的日头已经快到正中了。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入秋,没有了之前的暑热,但也算不得冷,阳光正好,微风吹来时甚是舒适。尹希走出马车,周围都是和自己一般等候应考的家人的,时有攀谈说话的声音,有一种无形而焦灼的氛围笼罩着。 又等了一会,考试结束了,士子们陆陆续续从考场出来,郭彦也随着人流找到自家的马车,跟蔡铁打了声招呼上了车。 尹希细细打量郭彦一番,见他虽然样子有些疲惫,却精神尚好,目光炯炯有神,稍微放下心,也没急着问他考得如何,先让他在马车上小憩了片刻,随后找了一家菜馆,叫蔡铁进去买了点卤牛肉,打包回去煮粉条吃。 回到家郭彦显然饿了,粉才上桌便大口朵颐,尹希早上吃得不多,也觉得饥肠辘辘。 待吃完牛肉粉,尹希泡了壶茶,才笑着开口问:“今日做题顺么?” “挺顺的,我写完的时候,旁边的人大都还在奋笔疾书。”郭彦道,“不过州解试的题目果真比县解试要难上一个等级,策论先不说,前面的贴经和墨义,也比县解试时要刁钻了不少。” 他举了个例子,尹希耐心听他说完,才问起策论题目。 “今日的策论也是三道题,第一道是军事,问北方外夷常年虎视眈眈,时而骚扰百姓,甚至抢夺物资,如何解决?” “这道题简单,无非是提升军事力量,增强防御,提高警惕,如有敌情需迅速应对,一次两次外夷可能还敢进犯,三次四次就要仔细掂量了。如果他们觉得主动挑事却可能打不过我们时,搞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自然就不敢轻易动手。”尹希道,“不过,这件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南北通商。” “外夷入侵,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北方游牧民族兵强马壮,天生带有征战掠夺之心,我们富庶的领土对他们来说是至高的诱惑。但另一方面,他们掠夺的物资主要是他们没有的东西,听说普通百姓家中的木工制品都会被他们拿回去自己用,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又能值几个铜钱?” 没来宣阳城之前,尹希在朔城出生长大,那里靠近游牧民族,对于这些事情更加了解。 “原来还有这种内情!”郭彦惊讶。 尹希点头,道:“不错。所以我想,如果能够推动南北正常通商,促进贸易发展,也许对于两方是双赢,我们可以减少他们进犯的次数,他们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郭彦赞道:“皎娘所言极是。不过我想不到这么长远,只答了皎娘前面说的几个要点。” 尹希安慰道:“这已经足够了,阅卷官并不指望我们解决实际问题,只考察我们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我这也就是刚好说到这个,发散开去,实际上就算让我自己去考试,我也不会答这么多。” “那第二道题呢?”她问。 “第二道题考农商之辩。”郭彦道,“自古以农为本,如今工商业主如雨后春笋冒出,试辩证二者关系。” 尹希沉吟数息,才道:“这道题有些刁钻,但出题人既然是让答题人辩证,便不是要人选出哪个好哪个坏,而是要辩证看待。你如何作答?” 郭彦道:“郭家布庄是新兴工商业,自然不可能说工商业不能发展,不过我寻思着民以食为天,土地应该还是一国立国的根本,务必要夯实基础。但在保证农业发展的同时,我们可以适度发展工商业,让更多的百姓通过不同的劳动方式赚到钱,过上更好的生活。要不然,如今风调雨顺,并没有大灾大难,总不可能人人都去耕田,多出来的人去做什么呢?” 尹希点头笑道:“三郎说的极是。” 说到第三道策论题,郭彦却没有立刻接着说,而是买了个关子:“皎娘可知道,第三道题是什么?” 尹希心中一动,想起什么,问:“难道是改革?” “正是!”郭彦抚掌笑道,“皎娘竟真的猜出了一道策论题!” 来明州之后有一回去茶馆,尹希曾说,她觉得此次解试很可能会考改革,没想到竟然说中了。 “第三道题是,前朝曾改革时弊,却致使百姓赋税增加,适逢天灾,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何也?” 尹希一听就笑了,道:“这道题还有门槛呢!题目所说的背景,是前朝末期,藩王割据,吏治腐败,如果考生连这个背景都没有了解过,这道题根本无从下手,看来,新帝改革之心昭然若揭。” 她说得轻巧,郭彦的神情却凝重起来,沉吟了好一会才道:“答卷的时候我还没想那么多,此时皎娘一说,确实如此。” 策论第三道设置了答题门槛,明显要筛掉那些一味死读书从没关注过改革时政的人,这说明什么?说明此次科举想要的人才,便是可以推进改革的人才。 “而且这道题表面上说的是前朝,实际上却说的是先皇在位时候的事。当时宋可颐等一众改革派一心改革吏治,推进数年,遭到重重阻碍,种种政策都落不到实处,好好的举措到了最基层竟然变成了盘剥百姓的新的手段,百姓怨声载道,最后改革无疾而终。”尹希道,“这道题是一道明显的站位题。” “客观评价,先皇改革确实是失败了,但是我们决不能这么回答,而是要先赞同改革的初衷,其次分析改革失败的原因,最后总结从中吸取的教训。”她笑看着郭彦,问:“不知道在这道题上,我与三郎有几分默契?” “在皎娘的影响下听了那么多改革的事情,皎娘所说,不说全部答到,至少也有七八分吧。”郭彦亦是看着尹希,两人俱都笑起来。 如无意外,州解试通过是没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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