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便是尹希和郭彦的婚事。 相比郭柔出嫁，郭彦的婚事寒酸了不是一点半点，知情的知道郭彦不讨王夫人欢心，不知情的暗暗议论，同为庶出王夫人偏得也太多了。但郭家作为本地的富户，并不怎么在乎虚名，由得好事者说去。 郭柔担心过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新婚之夜，郭彦作为一个鲜少接触女子的人，根本就找不到位置，满头大汗试了一会后只得偃旗息鼓。 他歉疚地看向尹希，红烛之下的尹希多了一种平时没有的娇美，郭彦仅有的一点心猿意马慢慢退去，试着握住了尹希的手，讷讷道：“皎娘，对不住，我……” 郭彦沉浸在挫败中的时候，尹希正侧卧在床上背对着他，听得郭彦说话，转过身来，用自己的手反握住郭彦的手。 他还是个少年，手掌虽然比她的略大，但并不算宽。 “无事，三郎。”尹希低声道，眼睛并不看郭彦，“我们以后有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 郭彦心中感动，对尹希的愧疚更深，虽然他不懂这些事，但隐隐约约已经知道，男子遇到这样的事应该是极不好，会遭娘子鄙夷的。 郭彦道：“皎娘，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他说话的语气格外认真，尹希相信，他此刻的话一定是出于少年人的全部热忱。 尹希慢慢抬起头，对上郭彦的双目，眼中竟然是郭彦没有想到的惶惑。 郭彦一愣，尹希道：“我一点也不怪三郎，相反，我刚刚内心竟然还有一点窃喜。” 郭彦惊讶地看着她，尹希继续道：“我娘因为生我的时候难产，生下我没几年就撒手人间，丢下我们父女俩……我很害怕，害怕会和娘亲那样……听说女子太早生育对身体会有损伤，三郎，我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特别卑劣？” 说完，尹希的眼中隐隐有了泪意。 郭彦又想起了自己无缘得见的早亡的娘亲。 他用力握住尹希的手，保证道：“不会的，皎娘，你不会和你娘亲那样的，你既然害怕，我们就迟几年……迟几年再圆房，等到你不害怕，我也准备好了再说。” “好。”尹希温声道。 第二日，两人都很早起来，门外的小丫头彩英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进来，显然她本来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的。 郭彦的院中原本只有一个小厮，王夫人觉得成亲后小厮进出不方便，就把小厮打发了，新派给尹希一个小丫头。小丫头才十二岁，是家生子。 尹希不习惯让别人贴身伺候自己，又觉得小丫头太小了，这会儿正是多睡觉长身体的时候，便让她回去再睡一会，等会出门的时候再叫她。 昨夜喝交杯酒的时候尹希和郭彦相对着还有些尴尬，说开了之后，虽然没发生什么，今日相处反而自然很多。 “我待会先去夫人那里，给夫人请完安后看看时辰，时辰早的话去见父亲，晚的话下次再去。”尹希一边给自己净面，一边问：“你和我一同去夫人处么？” 郭彦很犹豫，礼节上来说他新婚第二天应该要去见王夫人，但王夫人一向不待见他，他便很少出现在王夫人面前，免得讨她嫌。 尹希看出了他的犹豫，建议道：“不如这样，今日你先跟我一道去，往后就不去了。” 郭彦答应了，两人用过早膳，便一起来到王夫人的院子。 到的时候王夫人还在用膳，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让两人进去。 王夫人居住的院子是郭府最好的两处地方之一，另一处是郭老爷的院子，屋子里的摆设也是无一不考究，桌凳是成套的黄花梨木，旁边竖着一个琉璃屏风。 见两人进来，王夫人笑着对尹希道：“我没想到你们今日竟这么早过来，皎娘，快坐。” 又转头淡淡对郭彦道：“你也坐。” 尹希笑着应了，在王夫人旁边的位子坐下，看见王夫人前面的杯子是空的。 王夫人有早膳后喝清茶的习惯，应该是刚用完膳还没来得及喝茶，尹希便给王夫人倒了一杯，道：“左右无事，用完早膳就过来了。” 王夫人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问：“昨晚睡得可好？” 尹希状似羞赧地低下头去，低声道：“还好。” 她的作息和平时差不多，看起来面目红润，王夫人便拍拍她的手背，道：“那就好，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就跟我说。” 尹希摇摇头，道：“没什么不习惯的，一想到爹爹住得离我那么近，就觉得和之前没什么很大改变。夫人，我以后能常去看爹爹吗？” 她一脸希冀的样子。 王夫人膝下没有亲生女儿，虽然有个庶女，但郭柔生性谨慎胆小，平日里在她面前都是规规矩矩的，相比之下，尹希这种有时候会撒娇的更像她娘家侄女。 王夫人笑道：“自然可以，你不必拘着，多来我这里便是。” 尹希粲然一笑：“谢谢夫人。” 尹希陪着王夫人聊了几句，王夫人叫巧月取出一个妆奁，递到尹希手上，道：“你成为我们郭家的新妇，我合该送你点什么，这是我年轻时戴过的一对镯子，那时候极是喜欢，现在年纪大了，爱上老重些的颜色，才没再戴了，你不要嫌弃。” 尹希笑着谢过王夫人，然后期待地问：“那我现在可以打开来看吗？” 王夫人点头：“自然可以。” 妆奁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双浅绿色的镯子，色泽温润剔透，显然成色极好。 尹希眉眼弯弯笑起来，道：“我怎会嫌弃，这明明是夫人便宜我了！” “你呀！”王夫人伸出指头在尹希额上点了一下，屋里众人都笑起来。 尹希和郭彦两人在王夫人处呆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中，王夫人除了最开始让郭彦坐下，便全当郭彦是个透明人，郭彦好似也习惯了被忽视，最后跟在尹希身后离开王夫人院子。 时辰尚早，尹希决定去父亲的偏院，郭彦犹豫了一会后去郭老爷的院子。 到了原来住的小院，尹父正拿了一本书在看，手里却没什么动作，仿佛出神了。 “爹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尹父才如梦初醒，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明明只是一夜未见，尹父却仿佛许久未见尹希，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尹希一番，犹豫着问：“皎娘，昨晚……可好？” 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一会担心女儿以后过得不好，一会想起亡妻几乎已经模糊的面容，快天亮的时候刚要睡着，又担心睡过时辰错过了女儿过来找自己，最后是比平日里更早起来的。 尹希任尹父打量，抿嘴一笑，道：“我自然是极好的，爹爹看起来倒不怎么好。” 尹父见女儿神态没有任何不妥，才稍微放下心，逞强道：“我很好。” 尹希没有戳穿尹父的谎言，尹父眼睛下面都是青黑的，说出来的话怎么那么没有说服力呢？ 她拉着尹父坐下，然后把尹父最关心的事——和郭彦的约定说了。 尹父听了，松了一口气，道：“甚好，甚好，你们都只是少年人，过几年再说再好不过。” 尹希又说了和郭彦去见王夫人的事情，尹父皱眉道：“看来王夫人对三郎的恶感极深，你之前说过的事情，只怕要徐徐图之啊！” 尹父指的是尹希说过会敦促郭彦科考的事情。 科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经过层层考试，从县解试、州解试、省试到殿试，一共有四关，每一关都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县解试需要官学或者县学出具证明，身家清白者才可参加。 所以，时下想要走科举这条路的人，能上官学的上官学，上不了官学的进县学。只有像郭府这种没指望过儿孙科举中第的人家，才会请夫子在府里教学。 所谓县学，就是当地举办的学堂，适龄童子经过考核后缴纳一定的束脩，便可进学。 郭府外面的当家人是郭老爷，府内的事情都是王夫人说了算，王夫人不同意的话，郭彦连县学都进不了，根本开不了证明参加解试。 尹希点点头，道：“不错。” 她问尹父：“爹爹，你觉得要打动一个人，想一个人改变主意，需要怎么做？” 尹父沉吟一会，道：“以利诱之，以情动之，以理晓之。” 尹希笑道：“正是如此！王夫人不喜三郎，是因为三郎的娘当年触了她的逆鳞，但这么多年过去，她的那口气早就出了，如果能让她看到，善待三郎带给她的好处比忽视三郎更多，那么我想，她一定会选择对自己对郭家更好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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