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闻读完博的时候，尹希快30岁了。 这个年纪的女性，在老家属于是相亲都很难被人看得上的那类，尹母夜夜忧心，生怕自己能干的女儿嫁不出去，虽然不是很满意赵令闻，但也不得不催着两人结婚。 在尹母看来，尹希就是太傻了，她模样生得不差，从那么好的大学毕业，工资又那么高，早几年找个有钱的，当个阔太太也不是不可能。何必等着赵令闻这个只会念书的？ 不错，赵令闻确实念书很厉害，都在全国最好的大学念到博士了，但那又有什么用？村里头初中毕业出来卖鱼的，现在都起了两栋楼了，赵令闻还在念书，唉！ 两家人商量着结婚的事宜，还没等婚礼举办，尹家就出了一件大事。 尹娜怀孕了！ 说起来尹娜年纪也不算小了，26岁，如果不是念了大学，老家很多女性已经生完二胎。然而，尹娜是意外怀胎，对象还一言难尽。 尹娜早些年在家里一直是不受重视的二女儿，上面有更优秀的尹希，下面有更受宠爱的尹安，疲于生活的尹父尹母压根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她。 初中的时候，尹娜没有考上一中，但也考上了县里还算不错的二中，后来高考成绩没够上本科线，就去读了大专。 大专的时候，尹娜的初恋是班里的同学，后来毕业分手，谈了自己的同事，分分合合，现在这个对象好像是第四个了。 尹希很少打听别人的感情，但听说了尹娜怀孕的事情之后，还是抽了个时间去邻市约尹娜出来吃饭。 尹娜是和男朋友一起出来的，她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容，一双小高跟配牛仔半裙，显然是精心装扮了一番才出来的。 相比之下，尹希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运动服，显得非常朴素。 尹希在沉迷过一段时间的化妆之后，又渐渐回归了舒适路线，她多多少少意识到，其实化妆的本质是取悦他人，她还是觉得简单和舒适最适合自己。 尹娜的男朋友叫周奇睿，比她高一些，看起来是个脾气不错的人，先问了两人想吃什么，然后在附近选了一家有当地特地的店，几人落座叫服务员拿来菜单。 “娜娜，你想吃什么？”周奇睿问尹娜，尹娜转头问尹希：“姐，你呢？” 尹希随意翻了翻菜单，她来这个城市的次数不多，对于当地菜不算了解，便说：“我也不知道这里什么比较好吃，你们选就行。” 周奇睿便拿着菜单一页页看，尹希问尹娜：“你最近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 尹娜毕业之后换了好几份工作，现在的工作才做了不够两个月。 尹娜说：“还行吧，新工作总是要适应一段时间的。”她的回答很模糊。 尹希只好问得细致些：“具体是做什么的？” “就是公司会给我们一些逾期贷款的名单，让我们打电话去问什么时候能还，如果需要，我们还会去到住处……”尹娜解释道，尹希点点头，大体已经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你们有住宿的吧？”尹希问。 尹娜点点头，说：“有。” “几个人一起住？” “两个人一间，但我现在是一个人住。” 两人聊了一会，尹希瞥了一眼周奇睿，见他还在看菜单，似乎很难抉择的样子，便笑着说：“是不是太多好吃的菜不知道选哪个？要不就点个招牌套餐吧？” 周奇睿点头说好，把首页的招牌指给尹希看，问她要哪个，尹希瞟了一眼价格，说：“这些在某团有没有优惠的？”她刚刚似乎看到周奇睿在刷某个黄色软件。 周奇睿指着第一个，说：“这个有。” 尹希说：“那就这个吧，我们几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不够再点。” 周奇睿应了，叫服务员过来点餐。 正是周末，餐品上得很慢，尹希大致问了周奇睿的一些情况，知道了他是本地人，但父母早年离婚，母亲改嫁，他是和父亲一起生活的，现在开了一家便利店，算是自己创业。 大约20分钟之后，他们的套餐才上来，分量并不多，好在味道不错，几人很快吃完。 吃完饭，尹希说：“娜娜，我想买点衣服，你跟我在商场里逛逛吧？” 尹娜应了，尹希又说：“我们姐妹两个买衣服就不麻烦你男朋友跟着了，他一男的，跟着我们看衣服也很无聊。” 等到只有姐妹两人，尹希随意逛了几家店，便和尹娜在一家奶茶店坐下，各自点了一杯饮料。 她此时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注视着尹娜问：“娜娜，你是真的打算结婚了吗？” 尹娜咬着杯子里的吸管，没有抬起头看尹希，过了一会才说：“差不多吧。” 又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尹希吸了一口气，说：“什么叫差不多？结婚对于每个人来说，尤其对于我们女性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是影响未来一生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没有明确的答案吗？” 尹娜似乎被尹希严肃的语气吓到了，愣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说：“就是妈老在念着让我找对象结婚，我也觉得应该结婚了，这不是刚好怀孕了吗……” 她的眼角微微泛红，似乎很是委屈。 尹希压下心里的火气，暂且不去讨论为什么不做好婚前措施的问题，问：“那你觉得周奇睿是个可靠的人吗？你和他结婚，他能不能在婚姻当中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尹娜有些茫然，她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我们换个问题吧，你们打算结婚，那有房子吗？结婚以后住哪里？” “我们打算过两年再买个二手房，现在肯定是租房子的。” 尹希微微皱眉，问：“他既然是本地人，为什么没有房子？” 尹娜说：“他爸爸身体不好，现在住的是村屋，我们结婚以后肯定不可能和他爸一起住的。” “行吧。”尹希微微一叹，问：“那他现在存了多少钱，离首付差得远吗？” 尹娜这几年换工作换得很频繁，几乎没有攒下什么钱，周奇睿比尹娜大几岁，和尹希差不多的年纪，尹希觉得，他应该攒了一些存款。 “呃大概4、5万吧。”尹娜不确定地说，“我们说好了，这两年节省一点，等有了差不多10万块钱就买房子。” 尹希心中又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省会及周边的房价都涨得厉害，10万块钱首付，哪怕是郊区的二手房，也买不到什么像样的房子。 尹希又想到婚礼，问：“他现在存的钱准备用来买房子，那你们的婚礼怎么办？” 本省普遍习俗，如果不打算办非常隆重的婚礼的话，只请亲友吃饭，收的份子钱可以用来补酒席的支出，但多多少少还是需要补上一点。 “周奇睿说了，他会问他爸支持一点，我也可以问咱妈，看妈会不会给点补贴……”迎着尹希的目光，尹娜的声音越来越小。 得，敢情她也知道，找尹父是不可能的，只能看看尹母愿不愿意支持了。 尹希沉默了一会，问：“那彩礼呢？有没有彩礼？” 本省虽然重男轻女，彩礼相比某些畸形的地方并不算高，根据自身条件，一两万有，十万八万也有。 尹娜说：“姐，你也知道我和周奇睿都没什么钱，我们是不能和有钱的比了，他愿意拿出一两万作为心意。不过他想问问，给了这彩礼，家里有没有嫁妆回的啊？” 尹希：…… 她没有听错，一两万还要回嫁妆？ 尹希乐了，毫不客气地说：“尹娜，我看你这不是结婚，是纯纯的倒贴吧？我们的爸妈是普通人，你没有想过让爸妈过更好的生活，结婚还想着让爸妈给钱办酒席。如果你们实在没钱，这个酒席可以不办，而不是让父母掏钱。” “再说彩礼，他愿意拿出来的彩礼已经是我听过最少的那一档了，我也不是嫌弃彩礼少，我们家不是卖女儿，但这么一两万块钱，还想着回嫁妆。” “你现在怀孕了，要过几年才能买房子，以你们的经济条件，很明显买不了什么好房子，到时候买了房子要还贷，但周奇睿的工作并不是有稳定收入的那种，万一有什么意外，你们的生活就是一地鸡毛！” 尹娜越听越懵，似乎有什么蒙着的虚假的外壳被尹希戳穿了，她无路可逃，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来。 她哭着说：“你嫌我找的对象不好，没有钱，我也想找一个有钱的对象啊！但男人比女人更现实，他们也想要找既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工作还不错的女人，我没有那么优秀，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对象……” “你们说我老是换男朋友，换来换去每一个都不行，但这都是原生家庭给我造成的影响……小的时候没有从家里面得到多少关注，我很缺爱，他们都是在我孤独难过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弥补了我空缺的那份情感，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越哭越厉害，语气中满是惶惑和茫然。 尹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家庭里出来的兄弟姐妹，性格却会那么南辕北辙。 就比如她过往将近30年的人生，她的思维模式始终是理性模式，她会根据现实情况分析，什么样的选择是最有利的，什么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一旦做了就可能坠入深潭。 尹娜缺爱，难道她就不缺爱吗？ 尹父尹妈看似很重视她，但他们只是期盼她成为家庭的顶梁柱，帮忙供养弟妹，反哺父母，而不是出于纯粹的父母之爱。 她看清了这一点，却没有执着地去找自己缺失的那份爱。 在孤独的成长路上，她逐渐明白的最深刻的道理是，寄希望于别人来拯救自己是非常愚蠢而无礼的，只有自己爱自己，才是终身宁静与幸福的保证。 尹希给尹娜递了一张纸巾，静静等待尹娜平复心情。 许久，尹娜擦干了泪水，尹希说：“我也许应该跟你说一声抱歉，你小的时候我也没有过多关心你，但那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也在很努力地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余力去为你做什么。但你不要只看到自己的苦，很多时候别人只是没说自己经历了什么。” “原生家庭对每个人的影响当然是不可磨灭的，但我们早已成年，应该为自己以后的人生负责，总是讨论这个并没有什么意义。我觉得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够自信，觉得自己找不到什么好的对象，其实你可以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人不一定需要在某个年龄之前结婚。不要担心自己贬值，当你成为更好的人，自然会有更优秀的人等着你。”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这次见面以不太愉快的方式结束，尹希的内心受到了一点触动，但荡起的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她已经说了自己能说的，然而她没有办法替别人做决定。 又过了一个月，尹娜告诉尹希她不小心自然滑胎了，同时，她在认真考虑后，决定和现在的男朋友分手，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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