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宁回来的第二天,也许是因为近来天气寒冷的缘故,许久没生过病的林墨予,却在清晨起床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全所未有的无力感,手掌附上额头,滚烫的温度昭示着他的身体正在出现问题。 但对于这些林墨予实际上是没有多在乎的,他早就是那个被抛弃了的人,就像他坚持坐飞机的固执一样,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平静的生活如水般流淌的在指尖,森冷的月光泠泠,几乎是在每一个入夜的时分,微光才褪去他眼中的淡漠,映出他浓郁的悲伤,而这一切都是生活对于他的馈赠。 镜中的脸潮红的有些不自然,天亮了,一切都会被赋予不同的外壳。 林墨予掬起一捧凉水,泼在额间,他一向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又或许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甚至可以在发烧39度的时候还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做实验,听报告,甚至是做一些思维性的东西。 因此熟悉他的人之间都流传过一个关于他的八卦,暂且可以当作林墨予被叫机器人的另一个佐证,那就是他从来不会生病。 虽然有些夸张,但却很真实,只不过他不是不会生病,而是真的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 就连今天也是,匆匆吃过退烧药的林墨予依然拖着不适的身体去了片场帮忙。 他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垂眸看着地上的某一处,眼里说不清楚是聚焦了还是没聚焦,浑身像被浸染了风雪,睫羽上的碎光洒落了一地。 面对张导的喋喋不休,他确实显得有些安静的过分,就连一直没停止输出的张导也不住停下,向这边看过来。 许是感受到了频频的目光,林墨予张口,“不好意思,您说您的,我一直在听。” 张导一笑,人们似乎对于优秀的人,都会额外包容一些,对于他老同学这个得意门生,他头一次生出了看不懂的感觉,是不是天才总会有叫人有这种错觉。 “大概就是这些,你也知道,我们没有你们专业,这都是要拍成电影给人看的,万一有一些常识性的错误出现,到时候岂不误导了大众还叫人诟病。” 林墨予点头,连做这样的动作都看起来淡淡的,“您放心,我都知道的。” 他做事效率很高,不需要旁人多余的解释,只是对照着剧本就将可能涉及到的专业知识一一划分列举,并细心的标注在剧本上。 有人不时经过身边,并投来好奇的眼光,但这却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林墨予手下的动作。 直到有人轻轻的在他肩头点了两下。 林墨予放下笔,回过身去。 修长疏朗的眉眼含着些许笑意,墨黑的瞳孔恰好倒映出镜像的自己。 突然之间林墨予的脑海里蹦出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句诗,‘芙蓉如面柳如眉’,用来形容面前的人再合适不过了。 时音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朱唇轻启,“我们又见面了。” 坐着的人忘了反应,目光直愣愣的落在了那张顾盼生辉的脸上,是谁说连生病都影响不到他的?其实还是有的,至少现在的他就比往常反应慢了半拍。 “咳。” 直到对方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咳,林墨予才惊觉的收回目光,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局促,却很细微没人察觉到。 前方传来了一声不太明显的笑音,“该不会这么快就又把我忘了?” 林墨予语顿,他分辨不清时音的意思,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又这个字眼来形容,明明上次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不过他向来也是不太在乎这些与自己无关的细枝末节。 “不会,我记得,你叫时音。” 身前的人满意的点点头,背过身后的手收回前方,露出了一个手提袋。 眼里含着皎洁,她半开玩笑的问,“那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尴尬的气氛顿时四散蔓延开,时音这下更加确定林墨予确实一点儿也不认识她。 从18岁出道至今,时音在这个圈子里已经打拼了快八年的光景,早已荣誉遍身,各大视后、影后奖项更被她早早收入囊肿,几乎全国上下无人不识无人不晓,就连街上到处可见的都贴满了她的巨幅海报,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在这人眼里连个脸熟都没混上。 有种这几年她白干了的感觉,“你平时不会看电视吗?” 林墨予摇头,“不,浪费时间。” 气氛忽然的凝固,时音一愣,连不远处站着的唐琬都觉得此刻的氛围特别适合现场抠出一座百坪豪宅。 唐琬想她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简直是社交滑铁卢。 好在时音性格很好,现场也并没出现唐琬脑补的灭口大戏,她弯了弯嘴角,“我也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所以扯平。 林墨予愈发酸软的身体让他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坐姿,他顺着视线望过去,一抹明媚的笑容再次落入了凉薄的眼眸中。 甚至是在这一刻,林墨予回想了他这23年来所有的记忆,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被眼前这样的明媚所吸引,因为这份鲜艳他从来不曾见过。 就像是一道光,顺着残破木门的缝隙窥见了黑暗的一隅,他飞速的低下头,这份惶恐来自于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纸袋发出声音,随后有什么东西被递到了眼前。 林墨予再次抬头,那双笑眼收了收,“请你喝咖啡,感谢你那天的出手相救。” 除此之外,再多的,时音知道他肯定不会接受。 一贯拒绝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头顶上方又传来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就和你总是拒绝一样,我也不习惯欠别人的,说到底你是帮了我,所以我心里也会产生想要感谢的意思,虽然只是一杯咖啡,但请你不要拒绝。” 咖啡还端在手上,时音的话没错,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坚持。 林墨予缓缓起身,站在离时音两步开外的地方,接过对方举着的咖啡杯,这个距离是他能承受的社交安全范围,从来不会有人越界。 当手指划过皮肤的那一瞬间,时音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在手心蔓延,这温度居然比杯中温热的液体还要高上一点。 林墨予个子很高,身高170还穿着高跟鞋的时音也只是才到他眉间的位置,但这样的高度刚好能让时音瞥见他红的不正常的脸庞与脖颈。 “你不舒服?” 林墨予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任何起伏,倒是因为身体不适而微红的面色让他看起来没有了平常的冷冽。 “没事儿,早晨吃过药了。”表情淡淡地,好像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时音定定地没说话,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太不像年轻人了,总是透着些许的死气沉沉,性格淡漠的人她也见过不少,只是没有一个像林墨予这般,但说不清是哪里的问题。 副导演把林墨予之前添加注释的那本剧本影印了很多份,重新分发给了剧组里的每一个人,这样演职人员就能很好的理解里面的专业知识,说起来台词的时候也不至于会觉得拗口记不住。 化妆室内。 唐琬捧着副导演刚送过来的剧本,“姐,新剧本你要不要看一下?” 正在化着妆的时音没有动,眼神掠过唐琬,而后抬起空闲的一只手将她递过来的东西接住。 房间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时音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只剩下纸张翻过的唰唰声,与化妆师忙碌的手相互呼应。 苍劲有力的字体在纸上晕染开来,时音还是头一次觉得能有人将字写得像一副精心雕琢的山水画,颜色不同的笔迹整齐简洁的标注在了需要的地方,甚至有些地方还贴心地用图形简单而形象的画了出来。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林墨予那张过分冷清的脸,和眼前的剧本重合,竟意外的让人觉得丝毫不会违和。 真有意思,看着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居然会这样的细心,时音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藏在林墨予外表下的另一幅样子。 “这字儿真漂亮!”正在给时音的化妆的女士撇了一眼,感叹道,“是张导请过来的那个学生吧。” 不得不承认,林墨予确实写了一手漂亮的好字,似乎连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完美的恰到好处,时音挑眉,意外地觉得连剧本都被衬托的有些‘赏心悦目’了。 “学生?” “就那天在片场门口拉你的那个,听说是个高材生,博士,”化妆师像是找到了话匣子,“老实说那天他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张导在哪儿淘的新晋演员呢。” 其实时音怎么会不知道化妆师说的是谁,而发出的疑问也只是惊讶于那人居然还是个学生而已。 听化妆师这么说,唐琬倒是来了兴趣,“你也觉得他很帅是吧?” “就是人看着有点冷清,不太爱搭理人……” 唐琬眼神不自觉瞟地向时音,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想起了早晨的那一幕,这样的场景大约能称得上是她时姐的人生滑铁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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