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并不是真的有鬼。而是指在凌晨和拂晓出现的市集,天亮之前消失。 白天普通市集里买不到的东西,在这里都可以买到。 五更过后,从汴京城潘楼大街往东走,一直绵延到十字街上,有一片俗称叫做“竹竿市”的市场,专门交易各类衣服、图画、饰品、花环(1)。在东角楼摆摊的则以买卖翡翠、玉石、古玩字画为主。 杜袅袅根据系统显示的地址,一路找到这,程招娣提着灯笼,紧紧跟在她身后,左顾右盼惴惴不安,最为淡定的莫过于杜柒柒,对她而言白天黑夜并无差别。只是这里的声音过于诡异了些。 “你这夜明珠要价一百贯,该不会是假的吧?” “鬼市的规矩,一经售出概不退换,是真是假得靠客官自己掌眼。” “这幅画是吴道子的真迹,看看上面的印章……” “哎哟,这可开了眼了。” “嚯,就冲展开这半尺,十有八九是真。” “牛肉牛肉新鲜卖了,刚宰杀的自家的牛,三十文一斤。” 几人飞快走过,心里纳闷:“这怎么还有卖肉的。” 一路光怪陆离,街道两旁售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杜袅袅带着两人寻寻觅觅,最终在一个角落停下。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百年难得一见的猫神,通身红棕色,毛发油光发亮,买回去可庇佑全家,福运亨通。只卖三百贯钱。”一个小矮子在角落里吆喝,旁边围了好几人,对这只罕见的大猫品头论足。 杜袅袅挤进去,“三百贯,太贵了吧。” 她压低声音凑近那小矮子道:“带我去见曾大夫,不然我就拆穿你这猫是染了漆的。” “啊?”那小矮子神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凑这么近,闻都闻见了。”杜袅袅笑眯眯,掏出一点碎银。 小矮子喜笑颜开,带着她们在黑暗中穿梭,在一片废旧的老城停住。 “就在前面了,你们随我来。” 举着灯笼行走在蜿蜒曲折的窄巷,随着道路坡度高低不平,时而往上爬,时而越过沟壑,脚下湿漉漉的,到处是碎石瓦砾。 小矮子在一座点了油灯的小屋前停住,推开房门,“曾大夫,有人找你。” “谁啊?谁大晚上的找我。”不耐烦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众人打量四周,这屋子跟小型医铺有点类似,却堆满了坛坛罐罐,奇奇怪怪的装置,空气中能闻到酒味,到处是腐败散发恶臭的水果、蔬菜,还有老鼠、青蛙的尸体,看着怪瘆人的。 程招娣靠近杜袅袅两步,攥了攥拳。 “我们该不会来错地方了吧?”这里怎么看都不像住着一位金紫医官。 “没错。”杜袅袅道。来的太对了。 看来简历上写的很准确,这个曾佚名简直可以算是名生物科学家,身在古代,却有研制西药的超前思想。 “地方我带到了,我可以走了吧。”小矮子抱着他的宝贝猫。 “你小子都把什么人往我这儿带!没看我整天忙着呢吗?”一个鸡窝头、酒糟鼻穿的破破烂烂的糟老头子从里间走出来,瞪着眼睨着杜袅袅三人,“你们找我何事?是要看病吗?” 杜袅袅道:“你看我妹妹的眼睛能治好吗?” 见他们搭上话,小矮子偷偷摸摸溜之大吉。 曾大夫上前,搭了搭杜柒柒的脉,又用粗糙的手指扒拉她的眼睛左右瞧了瞧,口里念叨:“难,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吧,不好治。” 预料之中,杜袅袅轻轻拍打妹妹的手背,“不要灰心,总有办法的。” “这病我治不好,你们请回吧。”曾大夫背过身去,挥了挥衣袖。 “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救人。”杜袅袅道,“去救你的师侄,救妙医堂,还有受妙医堂救助接济的那些病患们。” 曾大夫缓缓转回身,“你此话何意?” “妙医堂的洛神医是你的师兄吧?”杜袅袅凝着他,“前些日子,他死了。” 曾大夫愣了一愣,“我说怎么这个月没给我送钱来,原来是……” 他似有怆然,但很快又归于平淡,“人总有一死,早晚的事。”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她将妙医堂这段时间的境遇大概说了,并说明了请求。 “你希望我重回妙医堂?”曾大夫言语间带着抗拒,想都不想,“我不去。” 程招娣敏锐捕捉到其中的关键字,“什么叫重回?你之前在那坐过堂?” 曾大夫顿时露出一副“孩子你这问的什么傻话”的神情,普及道:“妙医堂就是我一手创办的。这个妙字,还是我取的呢,我师兄说,妙医二字乃是对我行医用药的真实写照。” 他有些得意洋洋,顿了顿,“不过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儿了,现在我志不在此。” 程招娣被他勾起了好奇,她站起身,一眼瞄见桌上被打翻的酒杯、腐败果皮遮掩住的金灿灿的东西,走过去,捡起来抓在手里观摩,“金紫医官腰牌,你真的是翰林金紫医官!” “如假包换。”曾大夫满不在意地背着手。 “你居然把腰牌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意丢弃在一堆垃圾里。”程招娣惊诧不已。 “那些可不是什么垃圾,这屋子里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宝贝,我的心血。”曾大夫走过去拿过腰牌,随手丢在一边,“这种东西,才是不值一提。” 随着他坐下,程招娣追过去,“能成为御用医官,是多少大夫毕生之梦想,你就这样随意丢弃?” 曾大夫掀起眼皮,“小娃娃,为皇亲贵族、士大夫诊病,虽然地位崇高,但将医术囿于狭小范围,并非真正的造福于民,你要时刻谨记,医术是用来做什么的?” “治病救人。”程招娣呐呐道。 “人在何处?”曾大夫继续追问。 “在……民间,在广阔山河与天地之中。”程招娣面色发白,似有所悟。 曾大夫徐徐点头,“孺子可教也。” “你们,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见三人一齐点头,他挠了挠头,叹了声,“其实也没什么值得称颂的。早年我和师兄拜在师父门下,我们各有所长,二十多岁就成了御用医官。但宫廷规矩森严,对医官有诸多限制,来回瞧得便是那几种病症,我觉得无趣,便向官家请示,在京城开了第一间金紫医官药铺。” 众人不禁折服,杜袅袅道:“您这是开了宫廷药品推往民间之先河。” 曾大夫摆摆手,“这不算什么。我做了几年金紫医官,实在做腻了,就辞了官,当了几年坐堂大夫,整天接诊病人,我发现很多病症都有相通之处,我需要腾出时间考察钻研,著书立说,等我的医书流传于世,别的大夫看到了,就能救治更多人。” “于是我跟师兄商议,他来主管妙医堂,我退居幕后,专心钻研,但后来我发现,我想做的事情,实在太难……”他困惑地搓了搓发红的脸,又抓了抓头发,原本造型飘渺的鸡窝头更加遗世独立。 杜袅袅:“你整天把自己困在屋里,反复研究,却总是失败,对吗?” “对。失败,非常失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反思和怀疑,我的想法也许是天方夜谭。”曾大夫浑浊的双目带着深深失落,“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和师兄大吵一架,我搬到了这里,替这边看不起病的穷人治病,混口饭吃,师兄后来找到我,每月接济我一次,直到这个月。这里的人都是昼伏夜出,我整天闷在屋里消息闭塞,没听说那些事。” 杜袅袅了然,“曾大夫,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拒绝重回妙医堂。原因有二。 曾大夫伸长脖子,把原本想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你……你接着说。” “首先,妙医堂倒了,没有人再来接济你,你的研究没法继续。你和你师兄的心血也毁于一旦。”杜袅袅慢条斯理道,“第二,如果你重回妙医堂,我可以给你的研究提供帮助,说不定你很快就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你懂得我在做的这些?”曾大夫眼神陡然一亮。 杜袅袅:“略知皮毛。让我猜猜,你该不是想从这些发霉的果蔬里找到一种抑制伤口感染的东西吧,或是想试试用牲畜的血液去挽救失血过多的病人?” “哈哈哈,你果然懂。”曾大夫发自肺腑开怀大笑,“小娘子,你师从何人,有没有兴趣收老夫为徒?” 杜袅袅讪笑,“收徒就算了吧,我懂的很粗浅。” 大概也就是看穿越小说时基于好奇,上网百度了在古代如何制作青霉素、输血之类的方法,看完后记在了脑子里而已。实践中恐怕难得多,所以她只能提点,不打保票。 “如果你答应回妙医堂,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能为你钻研节省不少时间。” 曾大夫闻言,有些为难,“可是我每天研究这些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出诊。” “你只需加入便可,坐堂这种事无需劳烦。”杜袅袅笑着指了指程招娣,“你大可以收她为徒,她本就是大夫,大多数病症足以应对,有不会治的向你请教几句,银钱你照拿,研究你照做,挂个名而已。” 曾大夫双眼发光,欣然道:“如此甚好。” 杜袅袅伸手推了程招娣一把,“还不拜师。” 程招娣听得这些,早已对曾大夫钦佩不已,当即面露喜色,跪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曾大夫笑着抬手,“起来吧,师徒先认下,敬师茶改日再喝。” * 距离与杜袅袅立下约定,已然过了三日。 不知怎的,明明心里盼着她不要再登门,卢灵均的眼神却忍不住总往门口瞟。 这三日她都干了些什么,去了哪里,该不会为了此事奔走疾呼,受尽锉磨吧。 这些问题盘桓在他心头。 恰巧杜老太太这几日开的药剂充足,也未曾上门,想打听也无门路。 到了第四日,卢灵均立在铺门口,一阵凉风袭来,萧瑟间他侧身道:“要不就今日关了吧。” 黄大夫应了声,正待收拾东西,忽而听到门外传来,“我一手创下的医铺,谁敢关啊?” 他忙不迭地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只见洛神医诊室挂画上的人物竟成了真人,带着杜袅袅和程招娣正风风火火地走来。 卢灵均见此情状双目瞪直,脱口而出,“小师叔?” 曾大夫走到他跟前,嬉笑一声,“不错不错,还能认得我。” 卢灵均从未见过本人,能认出来全凭那幅画,他躬身行礼,“见过师叔。” 曾大夫此番穿着杜袅袅为他量身定制的衣裳,花白的头发用玉簪盘起,背着手,前辈的姿态拿得挺足,举步跨进店内,“好好的医馆,为何要关?” 卢灵均低头答道:“回禀师叔,一月前……” 曾大夫举起手打断他,“那些事情,杜小娘子都告诉我了,我是问你,你还在这,这好好的医馆,为何要关?” 卢灵均面色阴沉,如实回答:“因为,自师父去后,我双手时而颤抖,难以集中精力坐诊,故而……” “唉,不就是被吓着了吗?这算什么大事,做大夫总得过这一关,你又不是神仙,难道是个人就得救活。”曾大夫满不在乎地摆手。 卢灵均:“可是,可那是我师父……” “你师父也是伤患。”曾大夫拿出做师叔的威严,“既然你克服不了,那就回去,买上一头羊,一刀捅进去再给它缝上,什么时候羊能不死,什么时候回来坐堂。” 他见卢灵均风中凌乱地盯着他,“你瞪我做什么呀?怎么,卢家那么大基业,几头羊买不起?” 卢灵均恭恭敬敬,“是,师叔。” 黄大夫在一旁低头憋笑。 曾大夫歪着头打量店内,满意道:“收拾的倒挺立整,准备准备,明日便开业吧。”他乜了黄大夫一眼,“你能坐堂吧?” 黄大夫赶忙应道:“能的。只是……” “疑难杂症过来找我。”曾大夫打消他疑虑,掰起指头算,“两个大夫,算上我三个,绰绰有余啊。” 卢灵均提醒道:“师叔,我得回府杀羊。” 曾大夫嫌弃地看着他,“谁说你了,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你同门的程师妹,她也能坐堂。” 程招娣应声走过去,行礼道:“见过卢师兄。” 卢灵均抬眸扫了杜袅袅一眼,果见她立在一旁,正得逞地笑,圆润的杏眸亮晶晶的。 他躬身下去,“见过程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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