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节可以称得上是象郡继春节元宵之后最热闹的节日了,入了夜的象郡便是灯烛辉煌、熙来攘往的繁闹之景。 苏倾若是被外头的嘈杂声吵醒的,入眼一片昏暗,窗外皓月当空,唯有伫立窗边的那人身上落了几点光亮。 她从床上坐起身醒神,楚淮之听见身后动静,转过身朝她走来,“醒了?” 苏倾若半睁着眼,脑袋还有些晕乎,缓慢地点点头。 “外面已经在过四月节了,怕你睡过头,正想着喊醒你。” 一听到四月节,苏倾若瞬间清醒了,掀了被子下床,急急跑到窗户边,双手撑着窗台,伸长脖子朝外看。 楼下已然是火树银花,各类吃食小摊烟雾升腾,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细听还能听见远处戏台处传来的婉转戏腔和敲锣打鼓声。 “哇……”苏倾若东瞧西望的,半个身子都要探出窗外了,正欲再往远处眺望,忽然感觉腰间横过一只手,下一秒整个人腾空而起。 “?” 楚淮之单臂将她抱起往回走,让她踩在床前木榻上。 “穿鞋,地上凉。” “你直接说不就好了,吓我一跳。”苏倾若努努嘴,才坐下要俯身穿鞋,楚淮之却先她一步蹲下,握住她的脚踝,帮她把鞋子穿上。 垂放身侧的手不自觉抓紧了床单,苏倾若“噌”地一下站起,四肢略显僵硬地朝外走,磕巴道:“我、我们走吧,晚点儿灯都飞了。” 楚淮之低头笑了笑,抬脚跟上她,“灯不会飞,你别飞走了。” 出了客栈,更觉四月节气氛浓烈,耳边欢声如雷,身旁路过的每个人皆是喜眉笑眼。 “好热闹,仿佛又过了一个元宵。”苏倾若走在前头,对街边每个小摊都觉着新奇,一左一右跑得不亦乐乎。 人潮屯街塞巷的,稍不注意便容易跟丢,楚淮之在人群中左闪右避,几次与苏倾若错开。 担忧再被往来的人挤开,楚淮之一把牵住苏倾若的手,语重心长道:“别乱跑,丢了怎么办?” “我方才问了过路的一位姑娘,她说前边有卖烤饵块,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吃食。”苏倾若心急,拉着楚淮之就要跑,“听她说还是要排队买的,我们要快些过去。” 楚淮之任由她牵着,“慢点跑,别撞着人。” 想来这烤饵块是个极好吃的美食,二人排在队尾,苏倾若踮起脚探头望了望前边,“唔……天亮前我们应当能吃上。” 楚淮之:“……” 话音才落,前头传来一声轻笑,苏倾若愣了愣,倒退几步与那人隔了段距离,回头看向楚淮之,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悄声道:“我说的话很好笑么?前面的公子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楚淮之哄道,“很可爱。” 刚说完悄悄话扭过头,就见那位公子转过身来,朝她微微一笑,语气带了些歉意:“在下并不是嘲笑姑娘,只是觉得姑娘怪有趣的。” ……好吧,背后说闲话又叫人听到了,究竟是她嗓门儿太大将悄悄话说成大声话,还是他耳朵成精了? 苏倾若尴尬一笑,“公子谬赞。” 前方忽然一阵嘈杂,队伍中霎时跑出一群人,一边跑一边嚷道:“落霞河边要放烟火了,别吃了,看烟火去。” “听闻清淼巷花魁芯姿姑娘的画舫还会停靠在岸。” “快快快,晚了该赶不上前排的位置了。” 转眼间,街巷空了一半,买烤饵块的队伍也缩短许多,排队进度喜人。 “有那么好看吗?”苏倾若还是被适才声势汹汹的人潮涌动震撼了,和楚淮之说道,“我们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凑热闹……”许久为听见的声音响起,苏倾若朝声源处望去,就见苏与临一脸怒色,抱着胳膊站在一边,郁愤地控诉苏倾若,“再凑热闹你弟弟就找不到了!” “……”苏倾若一时理亏,但嘴上不饶人,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你跑哪去了?人这么多,被拐走了怎么办?” 苏与临:“……” 一个快弱冠的健壮男子和一个面容姣好的清秀女子,到底谁更容易被拐? 他不同苏倾若吵,越过这个话题,左右看了看,“你们在排什么?” 苏倾若:“烤饵块。” 苏与临也是头回听到,脱口而出:“什么玩意儿?” “饵块是象郡、宁州这一块独有的,用大米研磨制成饵块,做成薄饼状,置于炭火上烤至微微焦黄,再抹上喜欢的酱料,添些食材卷起就成了。” 回答苏与临的是默默在前面排队的公子。 “原来如此。”苏倾若也是才知晓,“多谢公子告知。” “姑娘客气了。”男子道,“相逢是缘,在下姓莫,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苏倾若。” “苏与临。” “楚淮之。” 莫公子点点头,看着苏倾若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问道,“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苏倾若迷糊了。 同时迷糊的还有楚淮之,再看向那人的眼神中都带了几丝警惕。 “上个月在长安凤鸣坊外,在下没留意撞到了姑娘,不知姑娘还记得吗?” 凤鸣坊……撞到…… 苏倾若想起来了:“是你啊。” 苏倾若并非完全记住他的脸,毕竟她一天见的人百八十个是有的。能让她回想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他显然不是中原人的长相。 一眼便能知晓是西域十六国的人。 男子笑了笑,抱歉道:“那日都怪在下莽撞,姑娘走得急,未来得及多问一句,姑娘还好?” 苏倾若摆摆手,“没事儿,公子不必自责,也怪我自己不当心,此事就过啦,公子不必挂心。” 二人闲谈之际,不知前方早已空了,老板在那头喊道:“那边的,是要买烤饵块的吗?晚点儿要焦了——” 烤饵块! 苏倾若撒腿就跑过去。 “我要三个!”话落,苏倾若又比了个手势,“不,四个。” 老板一边翻着饵块一边问道:“都吃什么口味啊?甜口咸口?” 四人依次报了自己的口味。 苏倾若在一旁看老板做完一个烤饵块,正要付钱,却被老板的夫人告知,莫公子已经付过了。 “怎好让莫公子付钱?”苏倾若说着就要将钱给她。 “不打紧,一点小钱而已,就当是在下送各位的见面礼好了。” * 落霞河边想来是密密麻麻的人,四人不打算去凑热闹了,反正走在街上,也能瞧见天上的烟火。 路上,莫公子忽然问了身旁的楚淮之一句:“冒昧问一句,公子可是北齐秦国公的世子?” 楚淮之应道:“是我。” “难怪,前段时间在长安游玩时常听人提起,是以方才听见公子的名讳觉得甚是耳熟。”莫公子微笑说道。 莫公子指了指前边,“在下在酒楼定了位置,各位不介意的话,不如一同用膳?” 苏倾若婉拒道:“多谢莫公子好意,我们……” 莫公子:“我一人吃饭也是无聊,我与诸位一见如故,很想多交谈几句。” 他都这么说了,苏倾若也不好再推脱了。 莫公子走在前头带路。 走过一段路,楚淮之忽然挡在苏倾若前面,阻隔了她的视线。 见他面色阴沉沉的,苏倾若困惑道:“怎么了?” “为何这样看着他?” “我怎样看了?”苏倾若更疑惑了。 楚淮之皱眉道:“眼睛都快粘他身上了。” 苏倾若一时哑然,语气带了些许无奈:“我不过是觉得他面熟,多看了两眼,这样也不可以吗?” 察觉到她有些不开心了,楚淮之马上低头认错:“对不起,你别生气,我就是……” 莫公子回过头,见他们站着不动,扬声问道:“苏姑娘,楚世子,怎么突然停下了,可是有什么事?” “我没生气。”苏倾若越过他先走,“快走吧。” 苏与临默默从一旁路过,幽幽道:“世子就是吃醋了呗,这你还看不出来。” 苏倾若起先不在意苏与临的话,走出一段路后,苏倾若似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儿,又扭头问楚淮之:“你吃什么醋?” “……”楚淮之神色不自然地偏过头,“没有。” 苏与临:“嘁。” 苏倾若一头雾水地走到了酒楼。 四人坐在靠窗边的一张桌前,莫公子定的位置极好,足够高,能瞧见远处的落霞河。 烟火倒映在河面上,果真像落霞。 莫公子给他们斟酒,“几位是来象郡游玩的?” “不算游玩,有点事情要办。”苏倾若道。 莫公子不再追问,唤了小儿过来点菜。 酒楼里的热闹不输外头,楼下搭了戏台,供食客观看,不必到街边的戏台前与人挤。 他们这边看不见戏台,便只喝酒闲聊。苏倾若酒量不好,只抿了几口,反观对面的莫公子,一杯接一杯,脸上逐渐浮现一点红色和几分惆怅。 莫公子忽然对着苏倾若道:“苏姑娘,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苏倾若:“啊?” 楚淮之咬牙:……这就开始了?要不要拉着若若先走呢? 莫公子自顾自说道:“我跟她自小相识,那时我常被人欺负,都是她替我出头,怕我觉得羞愧,便说自己不是无条件帮他的,报酬是一颗糖……” 苏倾若放在腿上的手一抖,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之后她再来时,我都会备上几颗糖。”莫公子顿了顿,倒了一杯酒饮尽,垂眸落寞道,“可惜,没几年我和她就分开了,竟不知这一分别,便再也见不到了。 苏倾若咬唇忍下心中翻涌的猜测,语气稍稍颤抖:“为何见不到了?“ 莫公子沉默良久,才慢慢说道:“她死了。几年前一场大火,烧得尸骨无存。” 苏倾若哑然,半晌才挤出两个字:“……节哀。” 莫公子苦笑着摇摇头,看起来比先前又醉了几分,几乎坐不住要倒向一侧。 “莫公子!” 一只手适时扶住他。 莫公子抬眼看向来人,“寒末?” 被叫寒末的女子将他扶起,对苏倾若她们点头致意,语气冷冰冰的:“我们少主喝醉了,我先带他回去,失陪。” 二人走后,苏倾若呆滞地拿过酒壶,倒酒时指尖打颤,洒出几滴酒水。 手背倏然覆上一层暖意,苏倾若抬眼,楚淮之面色沉静地握着她的手,稳当地倒酒。 “若若。”楚淮之喊道。 “怎么?”苏倾若扯出一个笑,可应他的声音都是哑的。 楚淮之能瞧见她眼中与最初上街时的欣喜全然不同的情绪,即便他心中亦有千万疑问,但眼下情景,实非询问的好时机。 楚淮之轻轻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回去吗?我给你买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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