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问的别问,席英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唤的!”
新河童子面露刻薄,挥手让那小伙计下去。
她最后挑中了一件天青色绣珍珠长裙,外面披着白色薄烟外衫,把毛绒绒的长耳朵收回去,又在发髻上簪了朵艳丽的山茶花。
入夜,天色渐暗。
燕都的宵禁开始,路上空无一人,家家房门紧闭,安平大街边的檐下挂着一盏盏黄色的灯笼。
“你跟我说实话,你和天香楼的牡丹是不是有一腿……”
身着黑色甲胄的武侯腰间佩剑,两两成组,夜间巡视燕都。
不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敲梆子声。
“你他妈胡说八道,我跟牡丹清清白白,要是被我娘子知道了,非得打死——”
另一个武侯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不远处的紧闭的城门内,走进来一个白衣男子。
他当即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一只羽箭。
“站住!夜间宵禁,无故出门,按律当斩!”
只见那高眉深目的白衣男子冲他笑了笑,依旧缓步往东南街道走。
“我让你站住!”武侯见他藐视自己,有些气急败坏。
另一个武侯看傻子似的站在他旁边。
“你喝了几两猫尿,耍什么酒疯呢!快走吧,被金吾卫瞧见怕是会拿你的罪!”
“我没醉,那有个人,你没瞧见吗?”
旁边的武侯睁大眼睛,往他手指的城门方向看去。
一片空空荡荡,路上连只老鼠都没有。
“你傻了,那哪有人啊?”
“真的有,是个高大的白衣男子,他还冲我笑了笑,往东走了!”
持箭的武侯刚一扭头跟同伴说话,再把头转过去,那白衣男子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刚刚,明明就在那呢!”
旁边的武侯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抬头望了望那一轮皎洁的弯弦月。
“操!三月十七,我们刚刚怕不是撞鬼了!快走!我们去观云监,找司马大人给我们兄弟俩几张黄符避避祸,快走啊!”
不一会儿,两个武侯的黑色身影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燕都东南角,云机阁。
二楼灯火通明,新河童子一直紧张地在走道中来回踱步,兔耳朵时隐时现。
“我看起来可漂亮?”
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几个伙计。
“漂亮,先生这身装扮就好像年轻了五百岁一样!”一个小伙计露着长长的兔牙恭维道。
新河童子听到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年龄稍大点伙计知道这小伙计惹了祸,连忙拽着他的兔耳朵,走下了二楼楼梯。
“你个糊涂蛋,先生最烦听到“五百年前”这个字眼了!你居然还敢当着她的面提!”
年龄稍大点伙计压低声音,藏在一楼柜台底下教训着小伙计。
“为什么呀?”小伙计眼神清澈,一脸愚蠢。
还没等老伙计发作,外面突然传来轻缓的叩门声。
来了!
新河童子在二楼也听到了动静,最后照过一遍镜子,匆忙拾着天青色的裙摆下楼。
“见过大人!”老伙计慌忙移开门栓。
映入眼帘的是个高眉深目的白衣男子,他长相清冷,似是悲天悯人的仙君下凡一般。
“席英大人,您来了!”
新河童子满脸的笑意,从云机阁的大厅里迎过来。
白衣男子稍微冲她点了点头。
径自往二楼走去。
“最近,燕都可有事?”
他问着走在一旁的新河童子。
“前几天,观云监又抓了一帮从南楚混过来的妖怪,关在了大牢里;黎阳皇室这边,经星云镜测算,那老皇帝还有近半年的寿数;寒诏的西凉宗门又出了个不世的弟子,听闻他最近会同寒诏皇族一起前来燕都……”
新河童子啰啰嗦嗦,还欲继续讲下去。
席英上楼的脚步却突然停住。
“你知道我想问谁的消息。”
“啊!徐仙君她最近来过一趟云机阁,她想突破空真境,据星云镜推算,那机缘就在五个月后的珞珈山,她昨日里还打败了一群玉林宗门人,把他们都关进了观云监……”
席英的眉眼略微舒展。
“她家里可有什么人来?”
“前几天,徐家大公子徐开霖带病回来了,黎阳皇室的几个皇子几乎日日登门,这几天好些了,还有,我已然将炎锦梨花扇交给了徐仙君,想来不日便能寻到助她渡劫之人了!”
新河童子眉眼弯弯,带着些许媚意。
但席英根本没瞧几眼她画了一下午的精致妆容,径自穿过一架红色古城风景屏风,进去了屏风画里街道东北角酒楼的雅间。
新河童子也紧随其后,穿过屏风。
进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屏风画上,两个小人在酒楼三楼的窗边相对着坐下。
一白一青,甚是雅致。
“席英大人,您此次前来燕都是为了?”
新河童子让旁边的伙计给席英斟了一杯绿蚁酒。
“子玉她祖母过寿,我作为晚辈,合该过来见礼的,”席英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新河童子跪坐在矮塌对面。
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我还以为您从白音潭匆匆赶来燕都,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几个伙计把新河童子早就准备好的十六道菜,一齐上在桌上。
“大人,您尝尝吧,都是您喜欢吃的!”
新河童子满脸的温柔,递给席英一双玉筷子。
席英看着桌上的那道冒着热气的糖醋鱼,有些愣神。
“我初见你与她时,吃的就是这道菜……”
他抬眸望着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竹伞下面是个卖豆腐的胖妇人,酒楼对面是家花楼,现在窗下正有一剑客抱肩经过,东边紧挨着的是一个算命摊子,那人的模样……
如今的情形与五百年前的辛都一般无二。
“罢了!”
席英轻轻合上眼睫,耳边似是传来梨树上黄鹂的清脆叫声。
往事不堪回首。
如今已是五百年后,天下大变。
“新河,辛苦你了,我今夜就歇在画中的国师府,你出去忙你的吧!”
新河童子本来打算陪席英吃完这顿饭的。
可没成想,他还是不愿意多瞧自己一眼。
“那大人,我告退了!”
新河童子带着两个伙计出去了屏风。
伙计看新河童子脸色格外瘆人,自是退去了楼下。
二楼只余新河童子一人。
她痴痴地望着屏风画上的白衣男子,内心涌起悲伤。
夜深了,云机阁的伙计都睡着了。
但新河童子跪坐在屏风的不远处,看着那画上的人,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光大亮。
徐子玉祖母的寿宴就定在了这一日。
徐府前些日子就张罗开来,徐南道毕竟是吏部尚书,老夫人的寿宴若是办的太过寒酸,怕是会被燕都众人耻笑。
因而徐府后花园里摆了近百张宴席,全家上下挂着红绸。
徐府门口,热热闹闹。
徐南道带着徐开霖和徐子玉站在门口迎客。
“徐子盛醒了吗?”
徐南道问一旁的李管家。
“刚让丫鬟去催了!”李管家笑着回道。
徐南道微微皱眉。
“开霖啊,等下要是徐子盛还没醒,你就去他房里把他给我从被窝里提出来!”
徐开霖闻言大笑。
“是,舅舅。”
先来贺寿的是吏部侍郎卢青。
“大人,这位难道是徐将军的夫人?”
燕都官宦人家的惯例是家中的儿子在门外迎客,徐南道把徐开霖和徐子玉带着身边,自然有些奇怪。
“小女子玉,前些日子刚回燕都!”徐南道满脸的骄傲,向下属介绍着自己的宝贝闺女。
卢青闻言便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告罪。
“原是大小姐,我还以为……真是罪过!”
徐开霖穿着身玄色绣金长袍,头发高束,把卢青迎了进去。
“卢大人,这边请,等在下娶妻之时,还请大人一定赏光。”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徐子玉穿着身云雾绡紫色长裙,浓黑发髻上簪着价值连城的碧玉钗,脸上挂着一贯的浅笑。
她站在徐南道身旁,周身的淡雅气质格外出众。
*
后院里,徐夫人正带着徐子清接待女客。
“娘,爹爹把姐姐带去了门口,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啊?”
徐子清一袭黄色长衫,满头珠翠,俯身小心地检查着宴品。
徐夫人笑了笑。
“玉儿自小不在我们身边,她爹爹骄纵她些,也无妨!”
可徐子清依然有些心气不顺。
“可是娘亲,不是说这种场合,只能家中的男子才有资格……”
“子盛年岁小,身子又不大好,只霖儿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徐子清又想开口再说些什么。
徐夫人并未搭理她,带着人去接待刚刚过来的礼部尚书夫人了。
“刚刚门口站着的是子玉吧,我近一年没见她了,真是出落地愈发漂亮了……”
礼部尚书夫人亲热地揽住徐夫人的胳膊,走进内堂去说话。
徐子清也跟在后面,立在徐夫人旁边,给礼部尚书夫人敬茶,那位夫人打量了徐子清一眼。
“随宁,要比起来,还是玉儿长的模样像你,我看着清儿怎么觉得她长得不太像你,也不太像徐南道啊?”
徐子清闻言,一时僵住。
“哈哈哈哈,孩子的长相咱们哪里能说得准,清儿还是随我多些。”
徐夫人慌忙打了个圆场,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徐子清去老夫人那边了。
徐子清满脸委屈,带着婢女往西边走去。
但路上遇到人,她还是得笑脸相迎。
“二小姐,别来无恙!”
清河郡主的大儿子何临俊色眯眯地朝徐子清走过去,他早就垂涎徐子清的美貌了,但徐子清一直对他退避三舍。
何临俊是个纨绔子弟,家里稍微有点姿色的丫鬟几乎都被他睡了个遍,在燕都恶名昭彰。
“见过公子,公子若无事,我先走了!”
徐子清这就要带着婢女离开。
但何临俊快步拦住了徐子清的去路,伸开胳膊。
“别慌着走啊!我还想问问二小姐去哪能给老夫人拜寿,不如二小姐引我去!”
徐子清冷笑一声,身后的侍从立刻挡在她身前,隔开她与何临俊。
“这里可是徐府,公子刚来便醉了?”
“今日可是你祖母寿宴,你敢让人打我不成!”
何临俊眼里带着轻蔑的笑意,一把推开了徐子清身前的侍卫。
这人毕竟是皇亲国戚。
侍卫没得首肯,不能轻易动手。
徐子清往后退了两步,由婢女搀着胳膊。
“你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
突然有一青袍男子自廊下走来,厉声斥他:“临俊,你是喝酒喝糊涂了!”
“见过七殿下!”那人慌忙跪下。
徐子清听到声音,便知那人是李南初,她满脸笑意,迎过去,蹲下身子施礼。
“见过殿下!”
她眼中的情意遮都遮不住,这一幕当然也被跪在旁边的何临俊收入眼中。
李南初察觉,立刻推开了徐子清的手。
“临俊,走,去跟我喝几杯吧!”李南初揽着那人的肩膀,把他带去了后花园。
*
徐府门口,徐子玉站在徐开霖旁边。
“哥,那人是谁啊?”
徐开霖顺着视线望去,骑马过来街角的年轻男子,面如清玉,头戴道士冠。
“新任兵部尚书刘明闲。”
“这么年轻?”
徐开霖在她耳边小声道:“说是今年刚满二十八岁,就是他在朝中一力主战,要我们卖命去攻打南楚,因为此次大齐战胜,夺了南楚十五座城池,上任兵部尚书余大人又莫名暴毙,他就被陛下提拔成了兵部尚书。”
不知为何,徐子玉隐隐瞧着骑在马上的刘明闲身后似乎有股黑气,但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徐大人!”刘明闲下马,走上台阶与徐南道寒暄。
徐开霖和徐子玉站在一旁,也施了个礼。
刘明闲的视线在徐子玉脸上停留一瞬,便迅速移开。
就在刘明闲准备进去徐府的时候。
徐府外面的街道上突然被士兵清场,马车人群都被赶去一边。
“这是怎么了?就算是几位殿下来还没这么大的架子呢!”
徐开霖走下台阶,带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