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玉抱着胳膊,换了身月白色绣花长裙,她冷冷地打量了赵千钧一眼。
“呦,赵大公子,你这是砸墙泄愤呢!”
赵千钧冷笑一声,挑了挑眉。
“我怎么敢呢!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让我呆在这里呢!”
徐子玉并不搭理他,径直转身往前走去。
但她走了几步,却并没瞧见赵千钧跟上来。
“你干嘛不走?”徐子玉转身问他。
赵千钧似乎是上了脾气,站在走道中间,不肯移步。
徐子玉缓步走到他身边。
“走啊,你站这干嘛!”
“我不走!”
“赵千钧,你疯了!”
赵千钧冲徐子玉笑了笑,他猜出了徐子玉折返回来的原因。
“是老夫人让你来带我走的吧?”
徐子玉缜着脸,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说条件吧!”
赵千钧俯身靠近徐子玉的脸,呼吸温热。
“你扶着我走,我没力气了,那么长时间一口水也不让我喝,我怎么走路啊!”
“赵千钧,你别太过分!”徐子玉眼眸微微上挑,厉声斥他。
赵千钧低着头,手扶着墙,一脸委屈的模样。
“那好,那我不走了,我回去牢里,要是老夫人问起来,你就说他被人饿死了!”
说罢,赵千钧转身就要回去牢房。
徐子玉微微垂眸,咬着后槽牙。
“等等!”
赵千钧嘴角勾笑,他转过头。
“你同意了?”
徐子玉:……
过了一会儿,就瞧见徐子玉扶着赵千钧的胳膊缓缓走出了牢房。
“在祖母面前,把你的嘴给我闭严实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给我有个谱!”
“那就看你怎么对我了!”赵千钧看了眼身侧的徐子玉。
“啊啊啊!疼!”
徐子玉手下使劲掐了一把赵千钧胳膊里面的软肉,赵千钧疼的呲牙咧嘴的。
“赵千钧,你敢在我祖母面前胡说八道,你就试试,你看我能不能放过你!”
“徐子玉,你再敢动我一下,我回去就跪在老夫人面前哭!”
*
“好亮啊!”
赵千钧由徐子玉扶着走出了监牢,门口突然的亮光不禁让他用手挡住了眼睫。
徐子玉白了赵千钧一眼。
“去把徐子盛给我喊来!”
徐子玉对监牢门口旁边的观云监弟子吩咐道。
赵千钧把身量的重心都压在徐子玉的胳膊边,徐子玉被他骨头咯得生疼。
“你给我站直了!”徐子玉有些生气地训赵千钧。
“你干嘛那么凶啊,我还不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赵千钧继续委屈巴巴道,手指骨节处血肉模糊。
就在他们两人争执间,司马川带着徐子盛过来了。
“姐!”徐子盛手里捏着个小铁鱼,兴致勃勃。
“你扶着他!”徐子玉撒手,把徐子盛喊了过来。
司马川满脸笑意,朝徐子玉走过来,递给她一把油纸伞。
“师妹,快回家吧,眼看着雨就要下大了!”
徐子玉接过伞来,冲司马川行了个礼。
“多谢师兄,那我告辞了!”
徐子盛搀着赵千钧,徐子玉给徐子盛打着油纸伞,三人一起走下带着些许苔藓的青石台阶。
“大小姐,能不能把伞稍微往这斜一点啊!我整个人都被淋湿了!”赵千钧顶着湿漉漉的高马尾,冲徐子玉抱怨道。
徐子玉还没说话,徐子盛率先开口。
“你要是放弃当我姐夫的念头,我可以让我姐把一整个油纸伞都给你!”
赵千钧闻言,搂着徐子盛的胳膊,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小舅子,我可喜欢淋雨了,你年纪小,多打点,别淋着了!”
徐子盛被他气得两腮鼓鼓,他白了赵千钧一眼,看向走在青石台阶右边的徐子玉。
“姐,你能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边?”
“你要是能劝动祖母,我没意见!”
徐子玉眼神冰冷,一直小心看着前方的下坡路。
徐子盛咬牙切齿,攥紧拳头。
“赵千钧,你到底看上我姐哪了?”
“那你到底觉得我哪点配不上你姐?”
赵千钧反问他道。
“哈哈哈哈哈,哪里都配不上!你跟那些皇子都是一个德行的人!”
徐子盛撅着小嘴,一脸不忿。
不过,徐子盛的脑海里此时突然浮现出一张英俊潇洒的人脸,他转头看向徐子玉,“我白哥哥今年会来燕都吗?”
徐子玉单手给徐子盛撑着伞,月白色的宽大袖袍松松地垂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应该会来吧,前些日子他还问我行到哪里了呢。”
等三人一起坐上马车。
“白哥哥,那是什么人?”赵千钧到底是没有忍住,开口问徐子盛道。
徐子盛垂眸鼓捣着手里小铁鱼的金色翅膀,折开又合上。
“那是我看上的姐夫!”
徐子玉伸手掐了掐徐子盛肉肉的脸颊,咬牙切齿,“你别在外面给我胡说八道!”
徐子盛放下手里的铁鱼触须,把头歪在徐子玉肩膀上,嘴里喃喃,”姐,我觉得,你要是嫁人的话,白哥哥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他是修行之人,大哥很喜欢他,祖母也很喜欢他,最重要的是,我也很喜欢他!”
赵千钧坐在马车一旁,神色凝重,身上的黑色长袍不住地往下滴水,他用手擦了擦被雨淋湿的脸颊。
最好的选择?他倒要瞧瞧这个人是何方神圣。
如果这人是徐子玉在意之人,那就一起杀掉。
“你想什么呢?”
徐子盛看赵千钧愣在原地,半晌不说话,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
“啊?”赵千钧闻言回过神来,他扭头看了眼徐子盛,“我,我有些饿了!”
“你还饿!”徐子盛听到他说这话就来气,他撅着小嘴,“我姐饭都没吃完,就被祖母逼来观云监把你带回去了,你要是有良心趁早离我姐远远的,只要你离开我姐,你要多少钱本少爷都给的起!”
赵千钧闻言笑出了声来,徐子盛被徐家保护地太好,心思单纯,根本不设防,于是他开口试探。
“公子,虽说咱们家大人是吏部尚书,可你整天这一掷千金的模样,不得把大人的俸禄都给败光了!”
徐子盛刚要开口反驳,就被徐子玉伸手捂住嘴巴。
“赵千钧,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你要是老老实实陪我去珞珈山,我就饶你一命,但你要是敢图谋徐家任何一个人,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丢进沧溟海里去!”
徐子玉眼底泛着冷光,红唇微启,死死地盯着额前垂下湿发的赵千钧。
赵千钧嘴角扯出一抹笑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大小姐,你这话说的,咱们日后是一家人,我当然不会害徐家了!”
马车行至徐府的时候,徐子盛已经把手下的小铁鱼拆成了碎铁片,装不回去了。
侍卫把徐子玉扶下车来。
“祖母呢?”徐子玉小声问道。
“老夫人还在正厅等着呢!”徐子盛的侍从对徐子玉说道。
徐子盛下车,带着侍从回去了后院。
徐子玉带着赵千钧先去换了身干净的黑色长袍,才一起过去了正厅。
“你要是敢在祖母面前瞎说话,日后你的舌头就不要用了!”徐子玉低声警告赵千钧。
赵千钧的头发还有些湿,他冲她挑了挑眉,没有言语。
徐家老夫人一直坐在正厅的黄花梨木椅子上,手边放着一盏清心茶。
“千钧,回来了,我们家子玉没对你怎么样吧?”徐家老夫人起身走过去,瞧见了赵千钧手上的伤。
徐子玉站在一旁,微微皱眉。
“祖母,那是他自己弄的,不关我事!”
赵千钧嘴角微微带笑,给徐子玉打圆场道:“老夫人,的确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着的,跟大小姐无关!”
徐家老夫人心下明了,但她瞧着赵千钧也没有外伤,这才作罢。
“行了,千钧,饿了吧,去后面吃饭,我让人给你留了好多菜呢!”
赵千钧行礼后退下。
徐子玉走上前去,搂住徐家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祖母,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赵千钧啊?”
徐家老夫人缓缓坐回椅子上。
“从你爹爹告诉我孙家那家人被灭门后,祖母总是心神不宁,孙家的老太爷跟你祖父是一个战壕里打过仗的兄弟,孙家那二小子一直找不着人影,祖母心里总不是个味,千钧这孩子,我越看越觉得有那孩子的模样……”
徐子玉见徐家老夫人情绪有些激动,连忙轻声安慰。
“祖母,赵千钧若是那孙家哥哥,那他怎么会不与我们相认呢,您对此事是太过忧心了,您放心,孙女这趟去珞珈山,定然会把孙家哥哥全须全尾地给您找回来的。”
徐家老夫人微微垂眸,她拍了拍徐子玉的手。
“行了,快去吃饭吧,祖母让厨房的人给你留了一大盘你喜欢吃的红烧排骨,一会儿别凉了!”
“好!”徐子玉转身便欲走去后院。
赵千钧听到动静后,先一步回去了后院厢房。
廊下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刚刚徐子玉祖孙俩那番话,竟是对他没有丝毫敌意,赵千钧心想着徐家众人难道都不知道徐南道对孙家做的事吗?
“赵千钧,你不吃饭愣着干嘛?”
徐子玉一身月白长裙,刚迈进门来,就瞧见赵千钧坐在桌边,拿着筷子发呆。
徐子玉顺势坐在离红烧排骨最近的桌边。
“不合你胃口?也是,南楚与这边的饮食习惯很不一样,你若是不吃,那这盘排骨都是我的!”
赵千钧突然抬眸看向徐子玉。
“你说你要寻到那个未来夫君就是孙彦辞吗?”
徐子玉端着米饭,斜了赵千钧一眼。
“关你什么事!”
“你答应要嫁给我的,我自然是要问清楚!”赵千钧神色淡然,开口说道。
徐子玉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排骨,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轻哼一声。
“赵千钧,你成日里戴着一张假面不累吗?干嘛非要装出一幅情意绵绵的样子,我不再问你的事,你也别问我,陪我去珞珈山一事 ,就是桩交易,这些日子,你大可以想想要什么。”
“要的东西实际些,至于那些要我嫁给你的胡话,你就不要再拿这当借口了,”徐子玉扒拉了口米饭,香甜软糯。
“还有,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给我安生些,要不然,我刚刚说要把你的头拧下来,扔进沧溟海里的话可不是在开玩笑!”
赵千钧有些郁闷地伸长胳膊用筷子夹了块红烧排骨。
“你不是说你不吃吗?”
“我啥时候说了?”
……
两个人吵吵闹闹吃完了一顿饭。
徐子玉径自去找了徐开霖。
赵千钧则回去自己房间,他已经发觉徐子玉在派人盯着他了。
他关上门,坐在床边,看了眼花架上郁郁葱葱的月华草。
手里摸到床最里面,掀开被褥,把那一半的双鱼玉佩拿出来,放在手里端详。
“儿啊,你徐伯伯也是没办法,太皇太后下旨赐婚,你与子玉的婚事便只能取消了……”
“儿啊,我听说你子玉妹妹前两年入了空真境,太虚宗格外看重她,因为有太虚宗干涉,她与七皇子的婚事取消了,你可要争口气,好好修行,不能到时候让媳妇保护你啊,那不丢脸丢大发了!”
赵千钧坐在床边,一时愣神,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他有些闹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
赵千钧慌忙把玉佩藏起来。
“咯吱”一声,外面是徐子盛和他的侍卫。
“公子,你怎么过来了?”赵千钧开门问他。
徐子盛也不说话,与赵千钧擦身而过,径自坐到桌边,他的侍卫就站在门外,手上拿着油纸伞。
赵千钧看了那侍卫一眼,冷冰冰的。
他一开始来燕都,进入徐府,本来打算把徐家人全部杀死的,可没想到徐家众人身边都有个修为高深的侍卫,他根本下不了手。
为此,他曾尝试过把徐子盛带出去钓鱼,帮徐子清上街提东西,给徐家老夫人修剪花草,意图趁徐府的侍卫疏忽之际,报仇雪恨,但徐府的侍卫几乎寸步不离,他只能放弃,转而决定集中全力杀了一直在外游历的徐子玉。
“你,你会修这个吗?”
徐子盛把手摊开,露出一把铁碎片,有翅膀,有鱼脑袋,还有两片小鱼鳍,那是他从观云监拿来的小铁鱼。
赵千钧坐下来,看了眼。
“你怎么不让你姐给你修?”
“我姐跟我哥商量祖母大寿的事呢,顾不上我!”徐子盛抿着嘴,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赵千钧把桌上那一堆铁碎片揽过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
“你会修吗?”徐子盛趴在桌边,瞪大眼睛问他。
赵千钧点了点头。
“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没事,”徐子盛眉开眼笑,他把椅子搬到赵千钧旁边,“我跟李叔说,你下午就不用干活了,反正外面也是下雨,你就给我修小铁鱼吧。”
赵千钧自是手上慢慢帮他组装。
“你姐没跟你说要你离我远一些吗?”
“说了,我让你给我修完小铁鱼就走!”
徐子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赵千钧手里的铁鱼碎片,铆钉合扣,一块块拼在一起。
“你知道孙彦辞吗?”赵千钧故作不经意间问他。
徐子盛的目光依旧停在赵千钧手里的小铁鱼上,一刻也不舍得移开。
“知道,那是孙家哥哥。”
“他跟你姐?”
“你怎么还是贼心不死?”
赵千钧手上小心翼翼地给徐子盛试着铁鱼碎片,他薄唇轻启,压低声音,“你姐长得那么漂亮,我喜欢她不是很正常吗?”
“也是,我姐长的又好看,脾气又温柔,其实也不怪你有这样的心思!”徐子盛单腿跪在椅子上,枕着胳膊,“不过,你就别想了,你前面排着好多人呢,黎阳皇室那些皇子,我白哥哥,还有你刚才说的孙家哥哥……”
“你孙家哥哥为什么是第一个?”
“那是我爹给我姐订下的婚事,一开始因为太皇太后赐婚,不得已废了,后来,太虚宗帮忙,又取消了婚约,我姐跟孙家哥哥的婚约自然又会重新生效。”
徐子盛看着赵千钧马上就能把小铁鱼的鱼鳍扣上了,他眼里放光,小手蠢蠢欲动,“能不能让我弄这里?”
“好!”赵千钧把拼好半块的小铁鱼递给他。
“那边,小心点,对准那个缝隙,”赵千钧看了眼离自己特别近的徐子盛的大头,“那你孙哥哥,现在在哪呢?”
徐子盛闻言,手下一顿,趴在桌子上,嘟囔着小嘴。
“我,我没有见过那个孙哥哥,听爹爹说他一直在什么地方修行,就跟我姐一样,但是,年前他们家好像出事了,还挺可怜的,我爹一直在找他。”
赵千钧越听越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他神色冷淡,手上帮徐子盛鼓捣着小铁鱼。
“那你觉得,是我好,还是你孙哥哥好?”
“当然是我孙哥哥。”徐子盛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为什么?”
徐子盛用手指摸了摸鼻子,腿翘在椅子上。
“我虽然没见过那个哥哥,但他可是我爹给我姐挑的夫君,我姐也说他是个好人,那他肯定就是个很好的人,至于你,我姐不喜欢你,那你就只能排在我孙哥哥和白哥哥后面,不过,你要是能把小铁鱼给我修好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把你排在李南初前面……”
赵千钧不自觉地,嘴角弯出一个弧度。
在春日下雨天这样静谧的时候,赵千钧安安静静地陪着徐子盛坐在屋里,组装他的小铁鱼。
很奇妙地,他内心得到了暂时的宁静。
即便,旁边是杀父仇人家的儿子。
傍晚时分,徐子盛的小铁鱼终于恢复如初,能飞天,能钻地,还能在水里游泳。
赵千钧看着徐子盛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可就算徐家众人不知情,徐南道欠我们家的,也必须还!”
他铺开纸笔,给远在云州的卢念薇写了封书信。
信上的内容左不过就是问她身体可好些了,还有就是是否在云州附近寻到了他奶娘的下落。
“咚咚!”傍晚,徐府燃灯。
一袭月白色身影,撑伞走到赵千钧门前。
“大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赵千钧起身迎过去,问那温柔身影道。
“我祖母三天后要办寿了。”
“所以?”
“所以,”徐子玉缓缓抬起右手,一掌打在赵千钧脖颈间,他瞬间晕倒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