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关平原都说何魏要完蛋了,那他的死期也不远了,毕竟关平原推算人的寿数,从无失手。 郑植借关平原之口,想要告诉杜烨的话,她也听懂了。 原本总是哽在胸口的一口浊气,也逐渐清明。 郑植既然一直记得自己的初心,那就不会因为权力铤而走险,作出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来。 “何魏如果倒台,大将军能全身而退吗?”杜烨好奇地发问。 郑植意味深长:“如何退?他曾权倾天下,如何能安心做个富家翁。即便他想,也没人能安心。” 杜烨一想到这些年大将军身边不知聚集了多少人,未来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不由得沉默了。 郑植也并非不清楚,但若想医治顽疾,就需下重手。这个国家已经病得太久,长痛不如短痛。他现在能力还太过有限,一切,都需要忍耐和等待。 思索了片刻,杜烨问:“你曾说刘将军离开前,通过你向太尉表忠心,关平原也是如此?” 郑植摇头:“刘将军与我,并肩作战,自有一段香火情。但我与关平原并不相识,我只见过他一次,不知他为何会找到我。” 郑植自己心里也很困惑,不过若是关平原推算他命不久矣,何魏又将倒台,那向自己示好倒也说得通。只是他成名已久,想要与之结识的人不知凡几,不知找上自己又是为何? 而另一边,关平原的弟弟也在问他这个问题。 关平原道:“那郑植,气度不凡,是人中豪杰,但他的面相我却看不透。” “居然有兄长也不能相看的吗?”他弟弟满脸疑惑。 关平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叹道:“我道术神妙,占候无错,却无家人子弟随之,这倒也是好事。这些年所得的财物,将会分给你们,算是对得起家族。只怕我看不见女儿出嫁就死了,要保妻女平安,还得看那位郑郎君。” “阿兄的意思是?” 关平原闭上眼不再说话。他弟弟知道兄长每次如此,都是在卜卦,大气也不敢出,怕打扰了他。 须臾,关平原睁开眼,让弟弟附耳过来,说了一个地名,让他派亲信守在那里,准备接一个人。 戒严还未过多久,青州就有消息传来。 王宁兵败被捕。 “是刘坚反水了。” 郑植早就同杜烨谈论过这次戒严背后的玄机。 王宁知道何魏下狱,大将军行事也有收敛后,志得意满,觉得自己也达到了目的。 他性格刚直不屈,深存节义,自认为是大临的忠臣,起兵并非要造反,而是忠于国家社稷,要力挽狂澜,让国家走向正道。 出发点是好的,但他犯了一个高门士族子弟的通病。 就是自以为矜贵,与在下者却总有着隔阂。 刘坚这人摇摆不定,他自视甚高,为人既自傲又自卑。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任何人的属下,只是看谁有权势便倒向谁。王宁认为刘坚是个武夫就轻视于他,待他如同部曲将般,让他心生愤恨。 早在郑植跟随刘坚平叛时,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 当时刘坚明明打算让刘宣领会稽内史、都督五郡军事,就等大将军拍板,这事就能水到渠成。结果被同样瞧不起刘坚的何魏横插一脚,启用在这次平叛中未立寸功的前任会稽太守谢瑗,把刘坚气得够呛。 尔后出身显贵的谢瑗也未将刘坚这样的武夫放在眼里,结果中了孙芳的诱敌深入之计,混乱中,被突然反水的部下张猛杀死,就连他两个儿子也没有放过。 当时的乱局中,没人思考那个小小的部将为何会突然反水,只以为他是天师道的信徒,是早就埋伏下的奸细。 郑植看着在一旁围观的刘坚,只觉得他如此平静,定有蹊跷。等送别刘坚离开京兆时,发现他队伍里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时,才浑身发冷。 那个人,他在谢瑗军中曾见过,正是张猛。 若不是他记忆超群,差点就忘记这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人。 看不起刘坚的谢瑗死了。王宁倚仗刘坚却瞧不起他,岂不更是自寻死路。 退一步讲,即便刘坚不反水,只看王宁身边被布了无数探子,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他的覆灭也是早晚的事。 果然,消息陆续传来,整个事件的全貌已经浮现。 刘坚派儿子刘宣进攻王宁。 当时王宁正出城打算阅兵,被刘宣截击,部众溃败。打算返回城内时,又发现城门已被关上,唯有骑马逃奔曲阿,但因不习惯骑马,大腿内侧长了疮,碰巧遇着故吏殷确,就以船打算出逃。逃至长塘湖时,被人告发而被捕,大将军下令将其押送京兆。 王宁到京兆的那日,郑植带着杜烨提前订好了一家临街酒楼的位置。 虽为阶下囚,可王宁的风姿仍然出众。他坐在囚车之中,神情十分坦然。 “濯濯如春月柳,真是神仙中人。”杜烨评价道。 虽然郑植也承认这点,可杜烨欣赏的眼光,还是有些扎他的心。 但对于自己的相貌,他还是很有信心,毕竟杜烨看向自己羞涩的眼神不是作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需在意。 郑植很快略过这茬,说起了自己知道的消息。 “据说大将军即将下令,要将他的子弟和党众都处死,还派人去抄他的家,才发现王宁家中无钱财布帛,惟有书籍而已。” 不论如何,王宁的私德都无可置疑。 据说他的一个友人,见他坐着一块长六尺的竹席,看起来很不错,于是请求赠自己一块,王宁欣然同意。但不久之后,友人就见他再未用竹席,而是坐到了十分简陋的草席垫上,这才知道原来王宁送自己的,正是他用的那块。友人向他致歉,说以为他有多的,才会向他求席。王宁则回答,他从来身无长物,不会有多余的东西,足可见其简朴直率。 “可惜了。”杜烨感伤道,“王刺史其实是个忠臣。” “但忠臣未必是能臣。”郑植佩服王宁,却不认为若他掌权,会比大将军好上多少。 王宁出身显贵,却有身无长物的清廉之名。可他只因自己信佛,任刺史时便调动百姓修建佛寺,建造时务求壮丽,让众人怨愤嗟叹。 “所以他个人再清廉,若换了他掌权,对国家又有什么益处呢?” 这就是现在所谓的名士。 他们的品行道德大多无可指摘,可治理国家,需要的是不仅是清廉,还有能力。靠这些名士来治国,是不现实的,他们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俗务。 杜烨无法反驳郑植的问题,但她问:“可若是既无清廉之名,也无治国理政之能,岂不是更加糟糕?” 更多的名人雅士们宽袍大袖,神态淡雅,但内心深处却有着最龌龊最势利最不可理喻的傲慢。他们贪婪地握住利益不放手,却又虚伪做作。就比如现在的大将军那些人。 何魏早就找了借口出狱,重新聚集在大将军身边,嚣张跋扈。 青州之事,早就被他们定性为叛乱。王宁起兵的原因,上表的奏章,全都绝口不提。 而他为何会在恰好出城时就遭到截击,想要回城,城门就恰好被关闭,这其中环环相扣,全都秘而不宣。 郑植的目光看向远处,那里是大将军华丽的府邸。 此时此刻,他们怕是正在为政敌的覆灭而庆贺。 可他们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覆灭也即将到来了…… 王宁被押送京兆后,没几日就被下令处斩。 他临受刑时,还吟诵佛经,毫无惧色。 监斩官问他有可遗言。 他理顺胡须鬓发,说:“有今日败局,是我过于相信他人。但我忠于国家社稷,百代之后,人们是知道我王宁这个人的。” 说完,便坦然受刑而死。 王宁既死,戒严解除,京兆百姓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郑植打算陪同杜烨,到永宁寺祈福游玩。 郑咸本也想跟着来,结果被范氏揪着耳朵带走了。 杜烨听范氏絮絮叨叨教训着郑咸,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多些时间与郑植共处,本来一次平常的游玩,倒是让她耳朵发烫了起来。 虽然眼下京兆风平浪静,可郑植却更加早出晚归,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时间休息。他对新婚妻子深有歉意,扶她上车,又取出果子和茶饮,殷勤备至。 杜烨知道他在讨好自己,刚想与他打趣几句。 车子就突然停了下来。 郑植探出头去,只见张洛带着孟婉,正站在车前。 自自己归宁时遇见张洛,据如今已有三四月。记得那时张洛说孟婉刚刚生产完,还向自己买了新鲜的鲈鱼。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现如今这又是为何? “好巧,郑郎君,又见面了。”张洛嘴角噙着笑,温和地向郑植行礼。 杜烨直觉觉得张洛肯定不会真这么巧,就和自己夫妇偶遇。 记得小时候张洛最是淘气,每次他越想使坏,就笑得越是乖巧。 她暗暗扯了下郑植的衣袖,提醒他要小心。 其实不用杜烨提醒,郑植自己也明白,在如今这个关键时刻,张洛突然找上门来,必定是有蹊跷的。 他回礼以后,见张洛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就知道今天是去不了永宁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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