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烨记得上一次戒严还是传言孙芳就要打进京兆的时候。 那时郑植还领兵在外,幸好有他将孙芳引进埋伏圈,拌住了叛军前进的脚步,才给了刘坚时间追赶上来将他打败。不然,按照孙芳气势汹汹的进攻速度,京兆城还不知要遭什么灾祸。 那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郑植这几日早出晚归,忙得焦头烂额。回来时杜烨看得出他处理事务很是费神,强撑着洗漱完倒头就睡,连和自己说话的精神都没了。 这天,郑植回来时又到傍晚。 杜烨知他烦忧,本是不想打扰他的。可范氏今日不知听说了什么,急得坐立不安,晚饭都没有用。 杜烨知道自己怎么安慰也很是苍白,虽见郑植眉眼间满是疲惫,还是催他先去给范氏宽宽心:“君姑这几日心神不宁,又怕打扰了你的正事,可到底情势如何,你还是应该去解释一二,既有不便说的,也该宽一宽老人家的心。” 郑植忙碌起来确实疏忽了母亲那边,听杜烨这样说,就强撑着去同范氏解释了。 杜烨早早让人备好了饭食,就先梳洗好歇下了。 等郑植回来时,闻见饭菜的香味,顿时感觉腹中饥饿难耐,也顾不得解释,就坐下来狼吞虎咽。等到洗漱后躺在杜烨身边,已经快要三更了。 见杜烨还没有入睡,他歉意地说道:“这几日事情繁多,幸好有你顾着家里。” 杜烨转过来,靠进他怀里:“家中一切都好,只是现在突然戒严,是不是与青州有关。” 成亲之后郑植曾向她解释过现在的时局,所以按她的推测,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青州出事了。 果然,郑植闭上眼,疲惫地捏了捏眉头。 “据说王刺史先前给大将军写了信,里面引经据典,含沙射影,说执政之重任,即使是伊尹、周公那样的贤人也不曾轻松,可大将军如今骄淫奢侈过度,将会产生祸败,还要他采纳忠言,放逐奸佞小人,矛头直指何魏这些人。” “当时大将军收到信后大怒,王刺史见没有动静,就开始准备士兵及军需品,公开上表,陈述何魏的罪行,起兵讨伐。大将军但求息事宁人,已经将何魏等人解职并下狱了。” 这消息如惊雷般,砸得杜烨有些恍神。何魏横行了这么久,居然一个刺史起兵讨伐,就被拉下了马,怎么想都透着蹊跷。 “何魏这么容易就伏法了?” “怎会?恐怕都是做戏给王刺史看的。我打探过消息,收捕何魏只不过做做样子,他们在狱中依旧好吃好喝,还送了歌姬舞姬进去供他们享乐。” “这也太猖狂了。他们就不怕王刺史知道真正的情况吗?”杜烨很是不解。 郑植的脸上满是嘲讽:“所以京兆戒严了。” 他这几日找人打听消息,知道狱中真实的情况后,也很是困惑,不过后来就有点想明白了。现在几方势力角斗,王宁看着厉害,可他远在朝廷中心之外,虽手握重兵,实则并无统兵之能,在京兆也缺少可靠的耳目,京兆一戒严,消息很难传出去,还不是大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 杜烨瞪大眼睛,觉得很是荒谬:“怎可拿此军国重事当作儿戏?” “成王败寇而已。王刺史此时自以为大将军怕了他,正是趾高气扬之时。殊不知他自以为收服的刘坚,实际上还与大将军勾结,大将军早已经暗中许诺,等刘坚杀死了王刺史,事成后就以王宁位号授之。当初刘坚看起来是被踢出京兆,实际上背地里还有玄机。” “所以如此机密,你怎会知道?” 杜烨沉默了,她早就知道郑植投靠了太尉,只不过以前大都是通过伯父杜恕传话,还未曾真正进入过太尉的核心圈子。那么,现在呢? “我这几天,有去过太尉府上。所以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刺史在上表前,就多次联络过太尉,想要里应外合,不过太尉都没有回应过。而且刘坚也在暗中同太尉有书信往来。”郑植没有避讳,略一迟疑,就道,“太尉并没有偏信,这些时日都命我通过以前在刘坚军中的关系,打探青、荆二地的消息。” 杜烨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如何想的,觉得有些意外,却也觉得果然如此。 郑植的脸在灯光的跳动中辨不清神色。 杜烨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看待世事总有几分天真和清高。可政治向来龌龊,他既已趟进了这摊浑水,就再无反悔的可能。 被何魏针对了这么多年,原本他也有报效家国的热血,哪怕被针对、排挤、打压也是无悔的。 可再热的血也会逐渐冷下来。 他不是不清楚太尉的目的。然而放眼大临的皇族,从上到下,不是大将军这样自私自利、胆大妄为的,就是明哲保身、不问世事的闲散皇亲,竟是无一人有雄才大略。 长此下去,国将不国,生灵涂炭,那才是惨剧。 他效忠这个朝廷,不过是求家国永固。只要有能力治理好国家,既换了人坐在龙椅之上,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自己早就和太尉牢牢绑在了一起,又用战绩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成了能自由出入太尉府的一员。 而且,希望就在眼前:只等王宁一死,趁何魏等人还在牢中,那便是最好的时机…… 杜烨眸光一掠,见郑植没有再说下去,眼底不禁有些黯然。 有些事他虽不便说出口,可他眼中熊熊燃烧的野心是遮不住的。 于是便推说自己有些困了,翻了身,背朝着他睡下。 两人没有再说话。屋里的温度也渐渐冷了下来。 郑植没有动,只静静盯着她婀娜的背影,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眼眸深处,似乎翻滚着什么情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眼下并不是说那些的时候,等到一直以来悬在他们头顶的祸患一除,她终归会明白自己此刻的挣扎和选择。 杜烨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等她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身边的床铺冰凉,可见郑植早就离开了。 她没有急着起身,又睁着眼躺了好一会儿,才唤来侍女伺候自己梳洗。 早上的空气带着沁人的凉。 到了范氏的院中,郑咸正向范氏撒娇,说自己想去街上玩耍。 范氏为难地道:“阿咸乖,外面现在正戒严呢,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玩,如何?” 郑咸刚要咧开嘴哭,瞥见杜烨来了,立时收了情绪,乖乖站起来请安。 “见过母亲。” 原本刚成亲那会儿,郑咸时时都想和漂亮的阿烨姊姊腻在一起,在被阿父和祖母分别收拾过后,才不情不愿地认清了现实。 那就是以后再也不能将杜烨叫做姊姊了,而是要规规矩矩地喊母亲。 不过能让固执的小郑咸乖乖认清这个事实,只靠收拾是没有用的。 眼见为实,就在他瞧见杜烨和郑植练武后,这个目的就达成了。 那日杜烨一剑轻轻松松打落郑植手中的剑,又一脚踢断了练功的木桩,这飒爽的英姿吓得郑咸愣是好几日都没敢在杜烨面前晃悠。 等到再见面时,他浑身的礼仪举止没有一处能挑出毛病来的,极为规矩。 杜烨笑着在范氏身旁坐下。 “阿咸想出去玩是不成了,你阿父也不在,不如用完早膳,我陪你练练功。” 郑咸闻言,脑海里又想起那个被咔嚓一声踢断的粗木桩,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又摆摆手,肉嘟嘟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了不了,母亲,我想起来今日还有许多功课要做,可能没时间练功了。” “哦——”杜烨一眼就看出这个小滑头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不过也并不打算揭穿他,又转头问候范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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