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植不知眼前这位郎君是何人,以为是自己二人挡了路,还礼貌地侧身为他让开。 卢丰却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就是杜氏阿烨的未婚夫婿。 杜氏女郎素来深居简出,即便是他,也没机会能见几面。他知道今日杜家来了永宁寺的消息,急匆匆赶来,没想到却看见心中的佳人和一个男子堂而皇之地并排而行。那这男子,必定就是郑植无疑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心中不屑之意渐起。 原来这就是那个家贫的郑休奕。好端端一个士族郎君,居然自甘堕落跑去从军,弄得这一副粗俗的模样。况且听闻朝廷封赏名单中也无他的名字,想来随军三年却寸功未立,杜氏阿烨怎会看得上这样的草包?似自己这般风度翩翩的文人雅士,才配得上一手好字的杜烨,两人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岂不美哉…… 郑植见自己已经让了路,眼前这郎君脸上神色却变来变去,不知在想什么。他有些不耐烦,于是就想离开,不料被那人拦住了。 “阁下可是郑参军?” 郑植起了戒心,他眯起眼,身上浴血多年、杀人无数的气势瞬间散发出来。 卢丰被压迫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过随即反应过来,有些暗恼这厮好生无礼,居然一点礼数也无,可怜杜氏阿烨这样文雅的才女,竟然要碍于亲长之命,委屈自己与这样的人相处,自己定要好好与他理论一番,让他知难而退。 他挺直了腰背,清了清嗓子:“在下范阳卢丰,卢季琰。有事想请教阁下。” 杜烨不知卢丰找郑植是做什么,不过,自从他见过自己的书法后,就常借着切磋技艺或是讨论学问的旗号拜访杜家,想赶人吧,可这位卢郎君摆明了装糊涂听不懂。因着算是姻亲,他又家世显赫,还不好翻脸,惹得杜家上下不胜其烦。 今天他居然堵到了永宁寺,想必没什么好事。 杜烨还没开口,郑植却明白了过来,于是对杜烨说:“请女郎先行一步,某随后就来。” 杜烨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看,一时竟有些好奇郑植要如何应对这执着的卢氏郎君,于是就假意离开,实则在二人进入凉亭后找了个偷听的好地方藏了起来。 郑植在听到那人自报家门后,就清楚今天这一出所为何事。 他回京兆后,母亲范氏先是抱着他大哭了一场,见他全须全尾好端端的,就放下心来。还没等他开口,就忙不迭地催着他赶快往杜家送聘礼。 “你再不紧着点,新妇都要被人抢走了。” 范氏没头没脑、噼里啪啦一通埋怨,才让郑植明白,自从郑杜两家定亲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于是,卢丰的名字也被他深深记在了心里。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这么急不可耐,那就让他好好来会一会。 两人回到凉亭内坐下。 卢丰见桌上的残茶,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仆从将这里收拾干净,又摆上一幅自己的行书。 “在下此前曾见杜氏女郎手书,顿觉月明天净,如和煦之细风,又如美人之双目。女郎于书法一道,可谓大成。”卢丰先夸了一番杜烨,接着又道,“在下自幼也曾勤习书法,略有心得,昨夜手书一幅,请郑参军指教一二。” 范阳卢氏“代代出名士”,乃天下一流高门 ,卢丰面对郑植,天然就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而且他的书法,曾被名士们盛赞“宛若蟠螭之仰势,翼若翔鸾之舒翮”。他知郑植修史近十载,不过一小小史官,未曾听闻郑植在书法上有什么名声。等他看过自己的字,想必定会心生惭愧知难而退。自己再好言相劝,替他重新寻一门好亲,应该就能得偿所愿了。 卢丰的字确实值得称道,在这一点上,郑植并没有否认。 不过,这婚事又不是两人斗技,谁赢了就是谁。 郑植一时竟没有跟上卢丰的思路,搞不清他想做什么。 卢丰见郑植只是面露赞赏却没有说话,以为他已经被自己折服,自惭形秽,只不过碍于面子才不肯承认,于是主动开口。 “此次郑参军随军出征三年有余,朝廷却并无封赏。唉,怎可如此对待劳苦功高的将士,实在令人气愤。在下听闻是参军是无意间得罪了何尚书,才——”卢丰向郑植抛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又道,“在下家中也有些人脉,不如替参军转圜一二。” 卢丰自觉已经为郑植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可听在郑植耳中,却是好笑。 卢丰这人本性不坏,不过却带着高门士族独有的自以为是的天真。他与何魏的恩怨,岂是如此轻易就能解除的。 看到郑植嘴角的嘲笑之意,卢丰面色也冷了下来。 “参军不信?我祖父曾任丞相,与大将军有师生之谊,这等微末小事,参军笑我办不到吗?” 郑植起身,先谢过卢丰的好意,又说:“卢郎君误会在下了。卢公名著海内,士之楷模,国之桢干。在下仰慕许久,并无轻慢之意。在下不过一小小参军,还入不了大将军的眼。只因政见不同,与何尚书有过几次争执,谈不上什么得罪不得罪。” 郑植虽久不在京兆,可他回来之后曾被杜述拉着彻夜长谈,对现如今京兆的形势都有了解。 他知道何魏被大将军任命为吏部尚书、侍中,权势滔天,没有官员敢违抗他的命令,算起来也只有大将军才能压他一头。如果卢丰真能用他祖父卢公的名义去压一压何魏,并不是没有可能,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 若真能解这个症结,他又何必将生死置之度外,自愿从军呢? 话不投机,郑植就要告辞。 卢丰见他不知好歹,也没了好气,站起来发问:“参军难道不知自己处境危险?” “自然。” “既然知道,就不应去连累杜氏女郎。”卢丰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目的。 郑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卢丰看他对自己的话仍不置可否,语气也生硬了起来:“你可知,如她这般登峰造极的书法,沉静娴雅的品貌,为何到现在都还声名不显,连士族女郎们的聚会都得不到邀请,成日里深居简出,如苦行僧一般。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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