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星落天地动。 刹那间，锦衣人的眼瞳里映出了漫天的剑光，璀璨夺目，动人心魄。望着眼前如同鬼魅一般的少女，他惊恐万分地捂住了咽喉，在喷溅的血色中倒了下去。 宋星凝的眼神冷厉肃杀，却麻木空洞，就像是唯有躯壳在此，神魂却不知所踪。她收剑归鞘，一转身就隐入了风雪之中。 远处的府邸渐渐出现在了视线中，她立即飞身而起，犹如轻烟般掠过了院墙。 穿过了竹林，她一眼就看到了端坐于水榭之中的那个身影，平湖映月坠飞雪，忽见瑶台卧神仙。 三皇子萧璟今年不过十九岁，面容白玉无瑕，清隽无双，玉冠高束，身穿一袭玉青色华服，外披白狐大氅，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就如同九天之上的朗朗明月。 似是听到了动静，他立即抬头看了过来，那一瞬间，他的明眸中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欣喜和明亮。 宋星凝不由加快了脚步，飞奔到了他的面前，“殿下，我回来了，一切顺利。”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萧璟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眼底掠过了一抹的赞许之意。 只是下一刻，他就微微蹙起了眉，“你的手很冰，穿得太单薄了。” 说话之间，他已经掀开了自己的大氅，就要给她披上。 宋星凝微微垂眸，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夜行衣。念及这身衣服上很可能沾上了污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殿下的狐裘价值千金，若是弄脏了……” 萧璟不容拒绝地给她裹上了大氅，“星凝是我的无价之宝，若是冻坏了，老天爷都赔不起。” 宋星凝只觉一股感动在心间悄然弥漫，“殿下要是冻坏了，我也赔不起。” 萧璟回之一笑，并不在意，随即拉着她朝里走去，“还没吃东西吧，我让人提前给你备了点吃的。” 此时，炭火微明的小暖炉热气腾腾，热羹散发出了淡淡的香味，还摆放着一碟她最爱吃的云片糕。 宋星凝没有任何胃口，却不忍拂他意，便吃了一块糕点，又将这碗燕窝银耳羹给喝了下去。 看着少女乖巧温顺的样子，萧璟的眼里尽是温柔，“辛苦你了，早些歇息吧。” “好，殿下也早些歇息。”宋星凝告了别，转身就离开了水榭。 萧璟负手而立，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笑意却渐渐止于他俊朗的容颜之间。 * 此时不过三更，宋星凝也不便回家。来到下房之后，她更换了衣衫，然后凑合了一宿。 直至天色大亮，深陷于血色噩梦的她才醒了过来。今日休沐，许久未归的她决定回家。 走上了竹径之后，她一抬眸，站在水榭外的一对人影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眼前的少女是当朝薛尚书之女薛知瑶，不过十七八岁，容颜清丽脱俗，举止优雅温婉，亭亭玉立如若雪中之梅。 她一边投喂着池中的锦鲤，一边笑着跟站在身旁的萧璟说了些什么，而萧璟俊逸的面容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一时之间，宋星凝的心口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一丝痛楚如同裂缝一样渐渐扩散开来。 薛尚书官居正二品，乃是当今陛下的股肱之臣，膝下唯有一女。两年前，薛小姐入京，对三皇子萧璟一见倾心，为其所作的诗词传遍了京都，众人皆道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中秋宫宴上，宫人念了一首她所作的诗词，陛下成人之美为二人赐婚，在京中传为一段佳话。 喜讯在第一时间就传回了睿王府，宋星凝的内心反而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三年前春闱惊鸿一瞥，她就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牵绕在了萧璟的身上，却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她的父亲宋彦出身没落的武将世家，如今在巡检司担任八品都尉之职，以她的家世，她根本不可能肖想入皇家。 当她强颜欢笑出言道贺之时，一向克己复礼的萧璟却将她紧紧揽入了怀中，“终有一天，我会清掉所有的障碍和你在一起，等我。” 那一刻，宋星凝陡然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并不是梦。这样温柔而深情的拥抱，足以让她失去理智彻底沉沦，决定陪他一起走下去。 然而，此时看到眼前这般景象，她还是心中酸楚难抑，只能赶紧收回了目光，加快了脚步。 离开了睿王府之后，她来到了位于城西的长宁巷，巷子的尽头坐落着一间小院。 推门而入，她就看到了她的妹妹宋星雨正蹲在院落里面啃柿子。 宋星雨“噌”一下站了起来，随即拼命地给她使眼色。 宋星凝立即会意，一转身就准备偷偷溜走。 “站住！”一个温柔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 宋星凝头皮一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只能转过了身子，“阿娘，我回来了。” 此时，宋母从厅堂中缓步走了出来，蹙起了柳眉，“大忙人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又要去哪里？” “我……去买点东西。” “不用了，给我回来！”宋母似乎颇为不满，“再不回来，你干脆把睿王府当家得了！” 宋星凝暗暗叹息，家人只知道她在睿王府当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官，却不知道她干的是刀尖染血的活。正因如此，她不便每天回家，也不能解释，只能默默承担了一切。 “对了，裴都尉家的公子从军营回来探亲了，昨天裴夫人还跟我说让你们见上一面，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阿娘，我不想相亲……”宋星凝无可奈何，立即出言拒绝，说起来，被逼着相亲也是她不愿意回家的原因之一。 “等过了年，你就十七了，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再不相亲，好白菜都被猪给拱了，根本没你的份了。” 宋星凝无言地怔了半晌，“阿娘，我真不知道那些烂白菜有什么好拱的。” 话音一落，在一旁啃柿子的宋星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宋母立即将目光投了过去，下达了命令，“宋星雨，你给我把你阿姐看好了，要是她又跑了，我唯你是问！” “得令！”宋星雨把最后一口柿子塞到了嘴里，就跑过来紧紧挽住了宋星凝。 宋星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是瞥见她的嘴角还留下了一抹汁水，不由掏出了帕子给她擦了擦。 等宋母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宋星凝用胳膊肘捣了捣宋星雨，开始策反，“要不要一起跑？” “你跑了有地方去，可是我还得回来，到时候我又要被阿娘骂一晚上了。”宋星雨撅起了嘴，轻轻哼了一声。 宋星凝成竹在胸，“请你吃如意糕荷花酥梅花饼青梅羹，再去茶馆听书喝茶，如何？” 宋星雨的眼眸顿时发出了光，架着她就往门外走去，“一言为定！” 此时已是腊月，街上也多了些过年的气氛，两人买完了糕点，有说有笑地朝茶楼走去。 陡然之间，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抓住那个剑客！” 宋星雨的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自己的袖剑。 与此同时，她就看到一个持剑的江湖人士从后方冲了出来，而一队带刀的侍卫紧随其后，“让开！” 一时之间，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昨晚太常少卿被杀，听说凶手是个武功高强的剑客，官府现在逮着江湖人士就抓。” “这京都隔三差五出事，快过年了，都没太平日子过，唉。” 听着街谈巷议，宋星凝缓步走进了八方茶馆。这是京都最大的一间茶馆，她们小时候就经常跟着宋父来这里听书。 “各位看官，今天小老儿讲一段天下第一剑客李沧澜的传奇，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想当年……” 正嗑着瓜子的宋星雨立即激动了起来，“阿姐，李沧澜不就是你师父吗！” 宋星凝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还好这茶馆中人声鼎沸，似乎没人注意到。 宋星雨立即会意，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而她很快就听得入了神，松开手跟着叫好了起来。 一时之间，宋星凝的思绪有些飘远。 由于阿爹是这京都中的一个小武官，她自幼就和刀剑结下了不解之缘，还跟阿爹有模有样地学了点拳脚功夫。 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她偷偷拿着阿爹的佩刀四处乱转，却撞见了一个街头小混混欺负小乞丐，即便对方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还是选择了拔刀相助。 对方很快又来了援军，她渐渐不敌，却倔强地咬紧了牙关不肯放弃。 危急之际，一人从天而落，一片耀目的银光将所有人打得落花流水。来人正是天下第一剑客李沧澜，见她天生剑骨，便收她为徒，将剑术悉数传授，并带她游走天下。 此时，说书先生正好说到了高潮，李沧澜手持尚方宝剑，千里奔赴战场，越国将军奉诏出兵，与珵国联手大退楚国三百里。 心驰神往之余，宋星凝的心底渐渐浮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出师之时，她曾经立志取代师父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只可惜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一见萧璟误终生，要是没有遇到他，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呢？ “啪”一声，说书先生手中的醒木重重落在了桌面上，顿时将她从回忆之中拉了回来。 说书先生退场之后，茶客们的闲聊声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回国的日期定了。” “是啊，为了和越国结盟共同御楚，太子殿下前去越国当了七年质子，换得天下太平，真是不容易啊。” “只是等他回来了，这京都恐怕就要变天了。” 陡然之间，宋星凝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对血色的恐惧瞬间袭上了心头。 这一夜，她辗转难眠。次日一早，她就偷偷溜出了家门，回到了睿王府。 三年前，阿爹遭奸人陷害，身陷牢狱，她不得不辞师回家四处游走，多亏了当朝三皇子萧璟重审此案，最终才让阿爹沉冤昭雪。 之后，她告别江湖，自请成为了三皇子睿王府的一位女官，并随萧璟奉旨南下赈灾。在流民作乱之时，她护他周全，更是成了他的心腹。 萧璟直指帝位，为了帮他清除障碍，她不得不将守护之剑变成了杀人之剑。 为了掩人耳目，她在明面上有一个女官的职位。白天她尽职尽责地做了自己该做的工作，而晚上她与侍卫首领元荣轮流值夜。 今日的宋星凝有些心神不定，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就前去值夜了。 刚走到了水榭门口，她就撞见了萧璟的侍卫首领元荣。少年眉目清秀，身形挺拔，腰间右侧悬挂着一柄长剑，而左侧别着一个狭长的木匣。 宋星凝忍不住多看了那个木匣一眼，此物可以展开成为一把劲弩，倒是不可小觑。 元荣见了她，立即停下了脚步，“你来得刚好，我正准备去叫你呢。” 两人一同走进了水榭，正在提笔而书的萧璟只是平静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星凝，我需要你出一趟远门。” “是要去杀……”宋星凝心头一震，声音也跟着有了一丝颤抖。 萧璟依旧波澜不惊，不言不语，将目光又收到了纸上。 站在一旁的元荣缓缓开了口，“那个人当了多年质子，劳苦功高，天下声名尽收，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张太尉和陆太傅，若是放虎归山，只怕后患无穷。所以，他必须死。” 宋星凝只觉心脏一阵紧缩，不由攥紧了手心。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元荣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安排了楚国的高手。” 宋星凝这才松了一口气，楚国的高手刺杀珵国的太子，意图破坏珵国与越国的盟约，倒是合情合理。 “我们需要一个人前去越国统筹一切。”元荣顿了顿，“我在明处，不便出面。你在暗处，实力也能压得住他们，所以派你去比较稳妥。” 宋星凝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好。” “只是万一……”元荣蹙起了眉头，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宋星凝的心也跟着一沉，再次握紧了手中之剑。 就在此时，萧璟终于写完了字帖，放下了笔，“要是有万一，就只能靠你了。” 他的声线就像是古琴之音，清雅而沉稳，却有着一股可以鼓动人心的力量。 如同受到了感染，宋星凝决定用手中之剑守护他，不惜一切代价。 * 十二月初一，太子回国的车队从越国的国都启程，浩浩荡荡地北上，前往珵国。 宋星凝提前赶到了越国，暗中布置一切，然而三日后，她却收到了暗杀失败的消息。 “宋姑娘，行动失败了，越国第一高手吕不尘在暗中护送太子。” 宋星凝有所动容，这吕不尘可是与她师父李沧澜齐名的内功高手，暗杀失败不足为奇，“吕不尘只会护送至两国边界，将暗杀的地点更改为珵国境内。” “是。还有一个消息，兖州的知府魏青云想要把本地最有名的清倌儿送给太子，这位清倌儿其实是二皇子旗下谋士的门客。” 对于这位太子殿下在越国期间的种种纨绔行径，宋星凝略有耳闻，看来这位知府大人还真是投其所好地拍马屁。 她转念一想，这个清倌儿的身份倒是可以借来一用，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有知府大人和二皇子兜着。 于是，她当机立断，在中途拦截取而代之，并且顺利地进入了营地。 还未走到营帐门口，她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掀开帐帘之时，一股奇异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似乎是一种香料夹杂着中药的复杂味道。 再一抬眸，她就看到了一人正斜靠着茶几，微微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这位太子殿下萧珩倒是生得俊朗非凡，剑眉斜飞入鬓，凤目瞳色略浅，玉簪只是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个发髻，散落几缕墨发，透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之意。 只是他的脸色看起来白皙得有些不正常，似乎带着些许病态。 宋星凝怀抱古琴，施施然以礼，“见过太子殿下。” 那一瞬间，她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搜寻了四周，想要找出暗卫所在的方位。 萧珩那双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你来了。” 即便戴着面纱，在这样灼灼的目光之下，宋星凝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只是他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就像是与多年未见的朋友重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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