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紧握的拳头骤然松开:“不知三皇子和南煜将军可还满意?” 上官樾依然挂着一副欠揍的笑,南煜则恭敬道:“大渝藏龙卧虎,在下佩服。” 皇帝敞怀大笑,宴会结束,给了沈宁钰一堆赏赐。 赵映熙散场后来找她:“还好还好,你没受伤。” 在座众人都看出了沈宁钰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杀意,何况是与她自幼相熟的赵映熙。 她本想安慰沈宁钰,却见她神色如常,不好再提方才之事惹她伤心,在凝珠的几番催促下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寝宫。 魏允同站在阴影中,看到沈宁钰走近,想迎上,沈宁钰却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倒是苏璟安警告地瞪过来,他顿了顿,往另一边走去。 沈宁钰一路无言,直到坐上马车才轻声开口,面上无悲无喜:“苏璟安,我如今终于知道,为何我爹的尸体找不到了。” 悲痛到极点,她完全哭不出来,一边不相信沈恒尸身被这般□□,一边又对南煜恨之入骨。 苏璟安不忍她这般痛苦,一个手刀将她打晕,紧紧抱着她,凑到她耳边:“你累了,先好好休息。” 沈宁钰感觉自己好像坠入虚空,漫无目的地飘着,朦胧间似是回到了过去:年幼的她坐在沈恒肩头,穿行在元宵灯市;她缠着沈恒给她梳头,沈恒笨拙的手却抓不住丝绸般顺滑的黑发,被她嫌弃地推开;沈恒抱着她坐到房顶,教她辨认星辰…… 画面一转,一道白光刺眼,眼前闪过她与明恒分离前的每一刻。 最后一次,他还像往常一样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说道:“战火不熄,最苦不过百姓。东陵来势汹汹,此战注定是场恶仗,爹拼死也要护住庸州百姓的家。你呢,就守好我们的家,等爹回来。” 下一瞬,他的尸体被拖着漫山遍野地跑,一群猎犬冲上前,发疯一般撕咬—— “爹!” 她高呼一声惊醒,入眼便是苏璟安担忧的面容。 心跳得极快,她呼吸短促,出了一头冷汗。 苏璟安坐到她面前,替她擦干汗水,伸手到她背后安抚:“只是梦,不用怕,不用怕。” 苏璟安将她严丝合缝搂在怀里,沈宁钰再也忍不住,积蓄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襟。 苏璟安轻柔地抚着她的背,任她哭个痛快。 蜡烛渐渐矮了身子,烛火忽闪忽闪,终是闭了眼,月光自窗台流泻而下,洒上一室清辉。她闷声哭了许久,心绪渐渐平静。 庸州之战,大渝虽胜,却元气大伤,东陵军亦损失惨重。之后,两国约定三十年不再发动战争。 沈恒所求,唯山河无恙、国泰民安,他若知结局如此,定会瞑目吧。 永世长存者,乃风骨精神;转世新生者,唯魂灵神魄。骨与肉,终将化作一抔黄土,随风消散。 “宁钰,你好点了吗?”苏璟安小心翼翼问。 “嗯。”她闷声回答。 且不论南煜所言真假,他以沈恒尸体做引,为的就是让她自乱阵脚、败于东陵,她越是痛苦愤恨,他们越开心。 她岂能让他们如愿?悲过怒过,也该振作起来。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 翌日,苏璟安天未亮就醒了,轻手轻脚地下床穿衣,出门时下人们也才陆续出来做工。他一路跑到南街的白记茶点,此时天蒙蒙亮,门口等着买早点的人已经排了老长。 沈宁钰醒来没见他人,以为他任务在身,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还愣了愣,视线下移,看到他手里攥着一袋东西,疑惑出声:“你去哪了?” 苏璟安把纸袋放到她面前,又寻了几个空碟子,将袋里的东西一一摆好:“我买了白记的红豆饼、杏仁酥和桃花糕,还热乎着。” 白记茶点是盛京数一数二的糕点铺子,店内所有点心当天卖完不再补货,以至于整日人满为患,卖得最好的几种点心必须早早排队,否则永远也吃不上。 苏璟安一早排队,恰好买来这三种,沈宁钰不由看向他。他净了手,捏了块红豆饼伸到她面前:“店家说红豆饼趁热才好吃。” 沈宁钰接过,迟疑道:“白记里的糕点那么多花样,你怎么,偏买了这三样?” “这个……”苏璟安害羞地摸摸脸,“成婚前,我特意找李叔打听的。” 沈宁钰哭笑不得。她该怎么告诉他,她第一次吃白记的点心,是沈恒一早排队买来的? 沈恒离家多年,拿捏不了女儿的口味,将卖得最好的三种悉数买了回来。她并不嗜甜,那日却放话,她最爱白记茶点的这三样,沈恒高兴坏了,而她的这一喜好也渐渐被传开。 心里某个地方软下来,沈宁钰浅浅笑着,尝了一口,称赞道:“好吃的。” 她捏着杏仁酥过来,苏璟安乖乖接过放入口中囫囵嚼了几下,又喝一口茶来冲淡嘴里的甜腻:“这几日我会特别忙,现在就要出去了,初一留给你,只管使唤他。” 沈宁钰早想到,大概东陵使臣待多久,他就要忙多久,但是,他还没用早膳,只吃一块杏仁酥,够吗? 他已经跑得没影,等飞鸾端来早膳,沈宁钰挑了几样装进食盒,让初一给他送过去。 待安排好,她换了身衣裳,先回了一趟沈宅,又独自往落霞山去。 山脚下鸟雀啾啾,树影斑驳,大大小小的墓碑后,躺着沈家的祖祖辈辈。盛京周边的百姓不时过来扫墓,沈恒墓碑前新摆的祭品就是之前来的人留下的,还有一截断掉的枪头,连日风吹雨淋,落了厚厚灰尘。 秦筝和沈恒的墓地挨着,沈宁钰的目光在枪头上停留一会,在两个墓碑前分别摆好祭品、跪地磕头。 “爹,娘,女儿好久没来看你们了,过得好吗?” 风吹过,墓边青草轻柔舞动,似在回应她。 “女儿过得还好,各间铺子赚来的银子,我这辈子都花不完,上个月又给伙计们涨了月钱,他们都很开心。还有——”她顿了顿,“娘此前总担心我嫁到魏家会受委屈,现在可以放心了,我在苏家没受什么委屈,璟安对我很好。” 沈恒和秦筝仿佛就坐在面前,含笑听她细细讲述嫁人后的种种。 “他今日起大早排长队,只是想让我开心些,有一瞬间,我想过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他对我好,我也绝不负他。” “只是我也清楚,他能待我这般,对藏在心里的姑娘只会更好,绝不会轻易忘了她。若真到了我按照约定离开的那一天,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也不错。” 她倒了三杯酒,两杯分别放在墓前:“这是爹当年在家中梨树下埋的女儿红,说是等天下太平之时再喝。如今战火停息,我把它挖出来,让爹喝个痛快!” 她一饮而尽,将剩下的酒倒在墓前泥土上。 远处有脚踩枯枝声,她放下酒坛看过去,身姿高大壮硕,挺拔如松,刀疤狰狞似蜈蚣,是南煜。 沈宁钰整理好仪容缓缓起身:“南煜将军怎有闲暇到此地?” “今日暂时无事。”南煜走到近前,居高临下注视着沈恒的墓碑。 “将军何时来的?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好习惯。” 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南煜只做听不懂她的嘲讽,如实道:“来此没多久,听的也不多,从,海阔凭鱼跃开始。” 沈宁钰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开口:“你父亲,是个世所罕见的对手,你也不差。” 沈宁钰顿了一下,加快步伐离开。 “再打一架吧。”南煜高声道。 沈宁钰停下,头也不会地说:“有必要吗?你已是我的手下败将。” “大渝人说话,都这么不讲情面?” “这得看面对的是谁。” “昨天,我太想赢。”他艰难开口,“对不住了。” 沈宁钰漠然问道:“那么,你说的是假的?” 他垂下头:“东陵军功亏一篑,折在沈家军手里的兵也数不胜数,战场杀红了眼,谁都没了理智,只能……” “东陵败后无能狂怒罢了,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沈宁钰忍无可忍,愤而转身,“赢不了大渝,夺不下庸州,只有凌虐一具尸体才能给你们成就感。此等小人做派,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昨夜,你口口声声拿沈家枪做文章,也只是因为你没从战败阴影里走出,想再次战胜沈家人来满足你的卑劣心思而已,南煜将军,你未免太输不起了。” 沈宁钰冷嘲热讽一通,堵在心里的气也顺畅不少,冷笑道:“最后提醒一句,这里皆是我沈家先辈,与东陵是世仇,将军还是少来为好。” 守墓人曾是沈家军的一员,因断了一条腿,无法作战,主动请求看守墓地,一守便是三十年。沈宁钰敲响他的柴门,令他记准了南煜的脸,此后再也不能让他进来。 刚交待完,南煜面无表情地走来,停在沈宁钰面前:“若没有我的使臣身份,你昨夜会当场杀了我?” “明知故问。” “昨日败于夫人,我认。但若有朝一日再相遇,我不是东陵使臣,还望夫人能答应与我痛痛快快打一场,生死勿论。” “好啊,我也期待着那一天早日到来。”沈宁钰笑。 届时,她一定会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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