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安换了一身衣服,额头包着一层纱布,显得脸色更加苍白,沈宁钰暗叹一声跳下来:“你带着伤还到处跑?” “不碍事。”苏觉没打几下就被沈宁钰制止了,都是些皮外伤,他涂了药就活蹦乱跳的。 苏璟安道:“回去吧。” 沈宁钰摇头:“把人气出病就不好了,睡一晚无碍。” 苏璟安不再劝,让等在外边的两人进来,初一抱着棉被枕头,飞鸾提着食篮,刚放下就被苏璟安赶了回去。 沈宁钰迟疑道:“你要留下?” 她看到苏璟安挪动矮桌,帮他将两个矮桌拼到一处,又从食篮里取出饭菜摆好。苏璟安递给她一双筷子:“我陪你。” 这话说得自然极了,沈宁钰心跳空了一拍,沉默不语。今夜晚归,她与苏璟安还未用膳,他坐在蒲团上简单吃了些,之后果断拒绝苏璟安让她睡矮桌的提议,抱着一个枕头飞身上房梁:“我就在这里凑合着。” 苏璟安认命地趴在垫着被子的桌上,一歪脑袋,刚好能看到房梁上的沈宁钰。 这样也行吧。他默默想着。 “苏璟安。” “嗯?” “既然要反抗,为什么还任由家丁按着挨打? 苏璟安轻笑:“我想看看他能为任莺做到什么地步。”也想让苏觉把火全撒在他身上,这样就不会找沈宁钰的麻烦了。 “……你恨他们吧。” “换做你,你会恨吗?” “我会,不过,我没你耐性好。”沈宁钰轻叹一声,“我不会与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 “任莺所作种种无非是逼我离开苏家并放弃世子之位,我若真与老爷子断绝关系,反倒顺了她的心。” 世子之位乃大渝历代帝王亲封,即便苏觉再不喜他,也无法作主免去他的世子之名。 祠堂片刻寂静,沈宁钰迟疑问道:“你以前……也经常被这样打?” “以前我都掉逃了。” “那这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苏璟安少见地没有回答她的话。 沈宁钰知道他心情闷闷,跳下房梁,正待出声,苏璟安朝她伸出长臂,笑得像只开屏孔雀:“来。” 沈宁钰酝酿半晌的话哽在嘴边,咬牙切齿拿掀起被角闷到他头上,苏璟安好不容易探出脑袋,面前已空无一人,她又跳回了房梁。 “宁钰,你刚才要说什么?”他心中叫苦不迭,万分后悔刚才嘚瑟,浪费了与她近距离相处的机会。 “没什么。” 她的声音里是少有的气恼,苏璟安悻悻闭嘴。药效渐渐过去,伤口又泛起一股火辣辣的疼,苏璟安睡不着,睁眼看向房梁。 沈宁钰也睡不着,听到苏璟安衣被摩挲的声音,轻声喊他:“你睡了吗?” “没有。”苏璟安立马回答。 “苏璟安,我想好那个条件了。” 这么快?苏璟安暗自吃惊,面上不显:“你说,我都做。” 沈宁钰觉得难以启齿,一咬牙,终于说道:“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话一出口,她顿觉松了一口气。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条件,也许是因为同情心泛滥,见他动辄受伤于心不忍,也许只是理智告诉她应该这样说以示关心。 沈宁钰不知道这句话在苏璟安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苏璟安又闷进被子里,憋笑憋得难受,伤口被震得更疼,冷静下来后暗道这次挨打竟有着意外之喜,真是值了。虽说他舍不得就这样用掉这个机会,但傻子才会拒绝她。 “好!”他说。 …… 苏觉发话,谁都不能去祠堂看望,但初一和飞鸾全然不听,按时送吃食衣物,将沈宁钰和苏璟安伺候得无微不至,就差把卧房的床一并搬来。 苏觉怄了一大口气,眼见着两个小辈在祠堂过得逍遥自在,无人在意他的惩罚,更是连饭也吃不下。 任莺知道规矩是立不了了,若苏觉再被气出个好歹,国公府彻底成为苏璟安的天下,她这么些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她亲自熬好鸡汤端到苏觉面前,佯装大度地劝苏觉放人:“左不过少一个人请安罢了,妾身不计较这些,只要老爷洪福齐天,璟齐一生顺遂,妾身这一生便知足了。” 苏觉自知犟不过两头牛,任莺给他台阶下,又把话说得颇合他心意,他感慨万千,将人搂在怀里卿卿我我许久,又将苏璟安和沈宁钰斥责一通,最终发话免除惩罚。因担心任莺被沈宁钰冒犯,苏觉还让管家给她带话,没事少往主院跑。 沈宁钰巴不得,特意拿来一支银钗交给管家:“那日张婶不慎丢了发簪,我店里刚好有类似的,有劳您转交给她。” 张婶是管家的发妻,打理苏家庭院花草,因心爱的银钗丢失哀叹良久,想再买却找不到合心意的,一度黯然神伤。沈宁钰的这支成色好太多,一看就价格不菲,管家千恩万谢,离开时小声询问飞鸾沈宁钰是不是需要他做什么。 飞鸾笑嘻嘻地解释:“张叔你在祠堂对我家主子的照拂她都记着,这是对您的感谢。” 在祠堂闷了几日,沈宁钰感觉四肢都生了锈,换上劲装,卸下钗环,袖手挥长刀,粉臂舞银枪,玉容凌厉,英姿飒爽。 苏璟安刚从外边回来,沈宁钰执刀袭来,苏璟安又连滚带爬跑了一圈,举手求饶。 沈宁钰收回剑:“我瞧你会些拳脚功夫,为何不愿过两招?” 苏璟安的头摇成了拨浪鼓:“班门弄斧,不比也罢。” 沈宁钰笑,接过飞鸾递来的水一饮而尽:“不是说今日见朋友吗?” “中途遇到于大哥,受他托付来接你。” 苏璟安说的是于睿琮,大学士于谟之子,仪表堂堂,秉性贤明,年纪轻轻便官拜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曾是万千女眷的梦中情郎,最终拜倒在四公主赵映熙的石榴裙下。 帝后想多留女儿几年再让她出阁,之后于睿琮祖父病故,婚事拖到现在。 沈宁钰因着映熙的关系与他相识,平日里没有往来,他突然找上门,沈宁钰无法不猜测与映熙有关。 果然,于睿琮见到沈宁钰就像见到了救星:“宁钰,你帮帮我吧。” 沈宁钰坐下听他慢慢讲来。 “我前些日子寻得一只雪白可爱的兔子,念着映熙喜欢,特意送给了她,谁知……”于睿琮顿了顿,满面苦涩,“她抱起兔子只开心片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神情恹恹,凝珠偷偷告诉我,她后来令人将兔子放生了。” 平日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为着儿女情长愁眉不展,沈宁钰瞧着稀奇,问道:“沈大哥的意思是?” “你了解她,你说,我是不是惹她不快了?” 平日雷厉风行的于大人现在就像慌不择路的毛头小子,抱着沈宁钰这棵救命稻草不撒手,认真得让沈宁钰不好意思打趣。她沉思良久,轻声道:“于大哥莫担心,若我没猜错,她突然心情不好,不是在怨你捉了兔子。” “那是什么?” “她曾经养过一只兔子。” 十年前,御花园的草丛里突然出现一只巴掌大的兔子,它不知从哪跑来的,尾巴和耳朵都被咬掉一口,伤痕丑陋,惹人嫌弃,被宫人戏耍踢打。宁钰和映熙恰在御花园玩耍,见状不忍,将它救下。 映熙亲自洗去它皮毛上的脏污,替它包扎伤口,在她的照料下,兔子顽强地活了下来。 “后来呢?”于睿琮问。他那时只是个求学少年,课业繁重,公主养了爱宠这种小事根本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四年后,兔子死了。”沈宁钰声音渐凉。 映熙特制了铁笼,将兔子好生将养,五皇子赵启厌恶这种毛绒动物,趁映熙不在,隔着铁笼用石头砸死了它。 映熙发现时,兔子已断了气,她哭闹不止,被皇后斥责小题大做:“死了只兔子而已,再养一只就是了,你身为一国公主,为这孽障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映熙一哽,忍着泪水跑回自己的寝宫。小宁钰笨拙地安慰她,被映熙搂着痛哭一场,末了,她哽咽道:“宁钰,我觉得,我的命运,就像这只兔子。” 四公主早慧,小小年纪便能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学起经史策论能与皇子媲美,但慧极必伤,她多思多虑,过早看清自己的未来,也提前结束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那段记忆并不好,为了遗忘,映熙日后再没养过宠物。”沈宁钰平静说道。 于睿琮低头沉默。 “我会进宫见她一面,于大哥放心。” 沈宁钰起身告辞,一直守在门外的苏璟安迎上:“事情解决了吗?” 沈宁钰看了一眼内室,于睿琮还保持着一个姿势纹丝不动:“也许吧。” 此处离国公府不远,二人来时没坐马车,方才尚且艳阳高照,此刻已是雷雨交加,眼见着雨势不减,苏璟安让沈宁钰在此等候,跑回茶坊里找店家借伞。 他刚一离开,就有行人避雨,朝沈宁钰这边撞来,她侧身移到一旁。 “唐突夫人了。”来者是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立体,双目如鹰,左脸斜向下一道蜈蚣一般的疤痕,破坏了他的英俊面庞,增添了几分煞气。 沈宁钰客套颔首以做回应,别过脸看屋檐雨滴珠串一般跌落。 男人正要靠近,凭空伸出一把油纸伞拦下他的步伐,苏璟安睨了他一眼,撑伞揽住沈宁钰:“我们走。” 他将伞往她的方向靠,自己半边身子淋湿也毫不在乎。 沈宁钰见状问道:“只有一把伞吗?” “嗯。”苏璟安眼神躲闪,心虚地看向天际。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二人背影,听到身后动静又转过身来。 “公子,你要用伞吗?”茶坊主人拿着一把半新的伞出来,“方才那位少爷只借走一把,你若急着回去,便将这把拿去用。” 男子诧异:“借给我,不怕我不还吗?” 店主笑:“一把伞而已,能与人方便即可,还与不还都无碍。” “你们大渝人真有意思。”他哼笑,接过伞,“敢问沈恒的墓在哪?” “公子要祭拜沈将军,得去城西落霞山下,沈家祖坟在那里。” “我不是去祭拜他。” “那是?” “还东西。” 男子撑伞走入雨幕,顺利找到沈恒的墓碑,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石碑上刻的字,取出一枚红缨枪头。枪尖已断,一如它陪伴主人征战多年、再随主人退场的命运。 残缺的枪头被雨水冲刷得银光冷冽,能模糊映出男子脸上的狰狞伤痕。 他弯腰放在墓碑前,头也不回地离开。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