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称守孝那三年,她为数不多的活动,除了在屋内看书,就是造访王都道观,彼时圣上从这年清明节起,就延请诸方道长进宫讲学七日,在那之前道教民间信众便日益增多,但从清明这天开始道教才一跃成为大夏国教,甚至连今上最宠爱的永穆公主后来都在永康坊的皇家道观修行。 竹杏安静地在一旁磨墨,见郡主提笔沉吟,写下几句后便停下思索片刻,如此仔细斟酌后,列出一纸清单。 苏宛轩搁下笔,偏头看了看刻漏,起身招呼竹杏:“走吧,午膳之前要拿到账本。” 两人才刚出了屋门,玖樱却在院门正要进来,抬眼见苏宛轩带着竹杏出门,回禀道:“郡主,人我已经选好了,另外赵管家差人来请郡主。” 苏宛轩不知道夏槿言带着他的舅父走后,和这位赵管家又交代了什么,她现在只想尽快梳理将军府财务,然后,她必须想办法把南林郡王府的所有财产也握在手里。 “知道了,你去忙吧。午膳我会去饭厅用,吩咐下去吧。” 听到玖樱的回话,她满意点头,小丫头虽然年岁不如竹杏,但心思活泛,知道要亲自来回。她本来也打算去把账本和库房钥匙要来,因此让竹杏带路,往赵管家所在的后堂行去。 一路上的仆从已经从早晨的悄悄窥视变成了低头敛目行礼,想必府中全部都都得了消息。 苏宛轩依旧目不斜视,哪怕她这三年来从未来过将军府后堂,今日却突然转性要起管家权来了,仿佛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这就是贵女家主的气势。 赵管家得了消息,在屋门前等着,见郡主即使只有一名女侍引路,也不减威仪赫赫,不由得抬手再印印汗。 前不久将军的话——“郡主有任何要求,都务必满足。” 随后舅老爷一个眼刀过来,他不禁犯难,他一个下人,还是哪个主子吩咐就依哪个主子吧!于情于理,舅老爷不能直接出言阻止了吧? 苏宛轩不多话,直接进到后堂主厅,这赵管家机灵识趣,知道她此行目的,早就准备好了府中账本呈上。 竹杏去接下来,苏宛轩诚恳道:“赵管家,账本我就在这里过目,必定需要您给我解惑。” “郡主哪里的话!老奴不敢!”赵管家见她安排如此利索,赶紧介绍:“府中年前的事皆已忙完,将军虽然此刻在家,但估摸明天或后天就要回营了。府内暂时也没什么大事,郡主有其它的吩咐尽管提,将军说了,一切都听郡主调度。” 苏宛轩表情没什么变化,打开面前的账本,仔细看起来。 三年前夏槿言是正四品下中郎将,新年之前才升作正三品上鸦羽卫上将军,加上她的从二品郡主封号,府内每年收入平均下来有120两银,900石禄米,另有食料果菜银炭绢匹,不过根据账本记录,府中她和邓通达的花销并不算大,但结余却不多,赵管家察言观色,正欲解释,苏宛轩其实早就听纯姨提过此事,了然道:“将军确是赤诚,圣上无忧。” “军中公事,我不便过问,但这毕竟不是根本解法,也不是长法。”苏宛轩一边翻看,心下盘算着:我名下倒有几分产业...... 宗亲产业不允许变卖,只不过衰败成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 赵管家听出了她的意思,正犹豫如何接话,苏宛轩却起身了,将账本还给他。 “外州战事已了,将军迁职,想必今年开始能存下钱来。”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态度得端正起来,苏宛轩想了想:“您去回禀将军,午膳后还是请他议事厅相见。另外竹杏一会交给您书单,麻烦您帮我出府采买。” 苏宛轩估摸夏槿言中午肯定得陪他的舅父,马不停蹄带着竹杏去了饭厅,赵管家识趣地跟在后边。 只见玖樱已经点好了人,在廊下候着了,竹杏和赵管家随侍在身后,苏宛轩在厅上坐定,赵管家一面介绍完,玖樱便点那人进来回话。 认好人,传完午膳,赵管家告退出去。 “听说舅老爷发了火,但将军还是听从了郡主?” “可不是,唉!将军多好啊,偏偏品级比不过,只能委曲求全。” “真是的!我听舅老爷身边的小林说,今早在议事厅,郡主居然说出将军常年在外性命堪忧的话!” “哎哟哟,怪不得这几年都对将军不闻不问。” “倒是那两个小丫头,这下算是扬眉吐气了......” 后厨旁边的长廊下,一众侍女仆从早就沸反盈天,或不忿或艳羡,见赵管家过来,赶紧住了嘴。 从早上起就人心惶惶,就连赵管家都心里没底,不知道要出什么事,这下也体谅地没有开口呵斥,只训道:“将军以后都要在王都任职了,郡主呢从前不管事,但刚刚你们都见到了,从今儿起府中不能像以前那样没规矩,松松散散了,知道了吗?” 众仆人纷纷称是。 他还得亲自去舅老爷院子复命,赵管家挥挥手让众人散了。 因为男主人常年在外,邓通达一个男性亲戚不好住在将军府内,夏槿言便在隔壁置办了一个小院落,窄巷两边角门相对,往来方便。 赵管家刚出将军府角门,便听得那边院落里舅老爷的劝酒声,他赶紧过去请示回报。 夏槿言听他说完,正在庆幸还好还没喝上酒,否则上午的澡白洗了,只是舅父已经开始上脸,吹胡子瞪眼地:“不许去!你小子好不容易回来,还没跟我喝上点,又来唤你,早饭不让你吃,午饭也不让你吃?” “舅父,没有......郡主无事不会找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个邓通达更加来气:“早上为啥不让我说?她虽然是皇室郡主,但已经嫁给槿言你了,为人妇第一要务是什么?以前你在外面不能回家,我也能理解,但现在圣上已经让你留在王都了,她还不赶紧?你爹娘死得早,舅舅和你相依为命,现在仗终于是打完了,我们都盼着你成家立业,也就别无所求了。” 说到这里,邓通达不禁老泪纵横,夏槿言在外征战,他才是提心吊胆的那个。 夏槿言赶紧起身,一掀袍角跪了下去:“槿言不孝,累舅父担心了。” 邓通达擦擦眼泪,让他起来,叹道:“你这个郡主夫人,能说会道,比她那奶娘还厉害百倍,舅父一介布衣,帮不了你什么,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养育一儿半女。” 这便是暂时松口了,夏槿言为难,以他对苏宛轩的了解,恐怕这冲天酒气才是她一生最痛恨的,毕竟当年大婚,长长的聘礼车队箱笼嫁妆,还能趁乱往新妇娘家搬,也就只有他喝晕了的岳丈南林郡王能干出来。 虽然坚决不喝,但抵不住酒气沾染,夏将军只好悄悄吩咐夏集,再去浴房准备好热水布巾。 夏集:...... 苏宛轩正在写帖,冠冕堂皇的字句顺手而出,如果换做以前,她绝对说不出这些恳切孝顺的话语。 夏允来请的时候,她刚刚落笔,嘱咐竹杏等帖子干了,再连同笔墨一起送到议事厅去。 苏宛轩到达议事厅,发现夏槿言看上去更加局促,她离得近了,隐约从他身上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想当年,她在婚房里冷漠相对,纯姨硬是在新婚夜没让夏槿言进屋,说郡主幼年创伤,对酒气尤为厌恶,已经到了闻之欲呕的地步,并不是假话。 今天他三番五次地沐浴,反而叫她生出一丝异样的心绪来,无论他是出于不想让她看低也好,还是出于真心或假意的尊敬也好,倒也是一个挺要强的人。 苏宛轩假装没注意到,开门见山:“还有两件事要与将军商议。” “郡主请讲。” “不知将军休沐日为哪天?我已经给父亲写了拜帖,从前是我心绪难宁,加上将军在外为圣上奔波,许久未与父亲见面了,如今将军既已归朝,于情于理,我该去探望父亲。还请将军空出一日时间,陪我去郡王府走一趟。” 迟到三年的归宁。 夏槿言面上微动,似有什么话想说,最终还是压制下去。 “这些天末将都有空。” 苏宛轩点点头:“既如此,那就后日吧,我一会让赵管家备些礼。” “不如...不如亲自挑选一些,原本早就应该登门拜见的。” 苏宛轩听见这话,低下头去,掩盖自己的愠怒,控制声调道:“本不该麻烦将军的,但将军如果有空,也可亲自选一两件。” 夏槿言察觉到她的冷淡疏离,更加不敢说出实情。 “第二件事是,将军以后打算在府中居住,还是在营中?” 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生怕再次说错话,夏槿言这次学乖了,询问道:“郡主有什么安排,末将都可。” 想必是不想与他在一起长住同一屋檐下,毕竟这三年她已经习惯独居。 “既然将军已经回来了,还是在将军府住得好,这样不管圣上还是您舅父,都能放心。” 前世的一切症结都在他身上,苏宛轩必须顺着他的关系网去调查。 夏槿言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打算,语句紧张结巴起来:“末...末将......” 苏宛轩怕他犹豫,觉得跟她同住将军府觉得拘束,随即道:“将军无需在意我,毕竟这是您的府邸。” 夏槿言更紧张了,麦色脸庞甚至有一抹红,有一种被她点明拆穿的尴尬。 正好此时竹杏带着帖子来了,苏宛轩不再同他多言,在拜帖上加上日期,请夏槿言签了字,叫人送去郡王府。 听说郡主将军要归宁,赵管家赶紧在厅下候着了,苏宛轩正好想去库房清点,便起身辞别夏槿言,没想到他却一起跟来了。 此时已是申时,早春的傍晚,洒金倾落,点在路旁枝头新绿上,在即将到来的凝冷春夜之前,努力给嫩芽盖上最后一抹温暖。 夏槿言一直落后她一步,顾着她的步子走得极慢。 这大概是她和夏槿言第一次这样走在一起,身后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苏宛轩心头一颤,强行忽略轻微的不适。 两人身后的竹杏和夏集不算熟识,望着前头行进的主人,虽然出于不同的认知,却生出了同样的感慨——将军和郡主,或许本不该是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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