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术话音甫落,华俸倏地起了一身冷汗。 她赶忙垂下脑袋,低眉顺眼地盯着眼前的饭碗,噤若寒蝉。 时墨与宁辰安皆是一愣,侧头看向几桌开外的华俸。 华俸心急如焚,坐立难安,既不敢擅自辩解,又忌惮齐术再次开口。 时墨虽搞不明白齐术是何用意,但下意识想袒护华俸,利落起身向齐术解释道:“多谢齐大人提醒,他年纪小,可能是一路上颠簸劳累,精气神不大好。” 齐术闻言,神色冷淡地瞥了时墨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华俸,抬高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华俸一时语塞,磕绊道:“小的贱名恐污大人尊耳,不,不——” 齐术加重语气,冷冷重复:“你的名字是什么?” 华俸咬紧牙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小的,小的名唤阿俸。” 不知为何,齐术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 他站在原地睇了华俸少顷,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 语毕,他便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堂内。 华俸被齐术这阴晴不定的态度吓得不轻,余光瞧见齐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方敢松一口气。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于她而言宛若劫后余生。 宁辰安轻捻下颌,仔细琢磨了一会儿齐术话里话外的态度,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向时墨问道:“你这位小厮,难不成齐术先前见过?” 时墨自然也是满腹疑云,但他不欲与宁辰安多言,只含混道:“这怎么可能。阿俸不过一个穷乡僻野长大的毛头小子,怎么会得幸与自幼待在渝都的齐大人见过。” 宁辰安却是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闲闲地抬了下眉梢,语似调侃道:“这可难说啊。齐术方才说的话,比这几天里加起来的都多。可见他与你的这位小厮……该怎么说呢,甚是投缘。” 时墨沉默不语,眼眸下垂,目中闪过一丝凛光。 宁辰安一边说着,一边瞧着时墨的反应。 见时墨不愿多言,宁辰安反倒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状似无意道:“你说,他们该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 时墨闻言眼皮一撩,直直看向宁辰安。 二人在静默中对视片刻,时墨渐渐笑了起来,摇头感叹道:“三殿下,您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我与阿俸何德何能,敢去攀齐大人的关系。” 宁辰安也放声大笑,边笑边拍拍时墨的肩膀,随口玩笑道:“若不是亲兄弟,那表兄弟呢?若不是表兄弟,难不成是认的干兄弟? ” 时墨听了连连摆手,诧异地笑出声:“三殿下,您也太爱开玩笑了。” 宁辰安不甚在意,手指在圆桌上轻点两下,状似无意道:“他们是不是兄弟,还不好说呢 。” 时墨笑声一滞,倏然敛起面上的笑容,警惕地注视着宁辰安。 宁辰安倒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在时墨的目光中大大方方起身,悠哉地舒展手臂,自言自语道:“吃饱喝足,只等着好戏开场咯。” 说着便慢步走向堂外,不再理会堂内的人和事。 时墨沉沉呼出一口气,抬步走向华俸,在她身旁座下,轻声说道:“这两个人,估计都对你的身份起疑心了。” 华俸落地嗯了一声。 他微微摇了摇头,感慨道:“他们没有一个是好糊弄的,心眼子合起来顶旁人五个。” 华俸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自暴自弃道:“那我要怎么办?跪地磕头求他们原谅我欺骗皇子?还是说装傻充愣打死也不承认?” 时墨:“……” “倒也不必如此,无论你唱戏码还是耍无赖,都对付不了他们,”时墨抬手支起脑袋,思量道,“我们只能在山庄里低调行事。剩下的我去打听打听。” 华俸偏过头,眼睛晶亮地看着他,好奇道:“你要向谁打听?” 时墨眼睫低垂,乌眸漾起笑意,与她静静对视。 华俸见他笑而不答,娇嗔地推推他的手臂,嘟囔道:“你说不说,不要卖关子。” 时墨佯装高深地晃了晃食指,语气玄乎道:“猜中了我便告诉你。 ” 华俸:“……不想说就直说。” *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金乌西沉,渐渐隐于巍峨群山之后。 华俸坐在庭院里,百无聊赖地捡起地上的梧桐叶,将叶柄缠成一个小结。 眼瞧着石桌上铺满了打了结的树叶,她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地看向门口。 时墨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她心情复杂地轻咬樱唇,眼底浮上担忧之色。刚想收回视线,夕阳洒落的石子路面却现出一道黑色的投影,斜斜地横在门口。 华俸眨眨眼,不知来者何人,便蹑手蹑脚地躲到梧桐树后,屏息凝神地偷摸望着门口的方向。 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闪进庭院,左顾右盼四下张望。 华俸眯起眼睛凝神一瞧,竟是谢汐岚。 谢汐岚在院子里环顾一圈,虽没见到华俸,但她耳力极好,静心一听便知晓华俸的方位。 她眼珠活络一转,脸上挂起一丝坏笑,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子里的梧桐树前,双手快如闪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握住华俸手臂。腕间微微一使劲,轻而易举地将华俸从树后提溜出来。 “哎呦!”华俸吃痛一叫,柳眉紧蹙,嗔怒地盯着谢汐岚,恼火道,“好端端地,你这是作甚!” 谢汐岚丝毫不绝有何不妥,松开手便坦然自若地问道:“时墨呢?在这里吗?” 华俸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奇怪道:“你不是在关门禁吗?这算是又偷溜出来了?” 谢汐岚轻哼一声,不屑地撇嘴道:“就那门禁,全山庄也没法拿我怎么办。” 她边说边弯腰抚落石凳上的落叶,大马金刀地坐到凳子上,闲适地翘起二郎腿。 华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以为是她自己眼花了。 这谢汐岚,上次见还挺端庄的,怎么现下成这模样了。 谢汐岚注意到华俸的视线,细眉一挑,扬了扬下巴,随意道:“别杵在这里发愣啊,坐啊,那不是还有个凳子。” 华俸慢吞吞地坐到她对面,试探问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见时墨吗?” 谢汐岚不由得一乐,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那当然。难不成,我还能是来看你的?” 华俸哑口无言,尴尬地哦了一声。 谢汐岚托腮打量华俸片刻,眼珠一动,伸手勾了勾指头,让华俸凑近些。 华俸乖顺地凑过去,听见谢汐岚低声问道:“你,觉得时墨怎么样?” 华俸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歪头瞥了她一眼,小声道:“挺,挺好的。” 谢汐岚拖长语调地哦了一声,语气轻巧道:“若你只觉得他挺好,那我便不客气了。” 华俸不明就里地看着谢汐岚。 谢汐岚轻轻一捏华俸的脸颊,笑嘻嘻道:“时墨在我眼里,自是一百分的好。若他在你眼中不过八十分的好,那我何必把他拱手让给你。” 华俸这才明白谢汐岚是什么意思,顿时面红耳赤,惊慌失措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我可从没对你说过他有几分好,也没想过要与你争抢男子。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说话如此口无遮拦!” 谢汐岚丝毫不慌,反倒满意地点点头,附和道:“如此甚好。既然你不同我抢,那我便也无需顾忌时墨的心意。反正他在意的人不在意他,那我就主动点。女追男隔层纱,我偏不信还拿不下他。” 华俸倒吸一口凉气,哆哆嗦嗦地指着谢汐岚,磕巴道:“你,你,你——” 谢汐岚觉得华俸的反应甚是有趣,有样学样道:“我我我,我我我什么?” 华俸被她气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时墨又不是街边的瓜果蔬菜,你张口闭口抢不抢的,有没有想过他的想法!” 谢汐岚对此毫不在意,她拨了拨耳边的碎发,侃侃而谈:“华大小姐啊,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可真是活在自己的臆想中了。也对,想来你大概不曾缺过什么,金银首饰,家产田地,异性倾慕,这些你生来就有。因为样样不缺,所以样样不知争取,并把它们看成理所当然。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华俸仿佛被一记闷棍敲在心头脑海,一时忘记作何反应,只呆呆看着谢汐岚。 见她这副模样,谢汐岚便知自己说中了几分,于是慨叹地摇摇头,继续说道:“你将它们视为理所当然,便自然不知,有些事物是需要争取的。若是不去争取,便连一丝机会也没有。” “当然,在你眼中,他人的感受远比你内心的意图重要得多。可你是否想过,他人对你的感受,也是会变的。我若积极,他便知我心意,自会对我多留意几分;我若消极,他便会将我遗忘,此后连我姓甚名谁也不再记得。” 华俸垂下脑袋,双手紧握,一言不发。 谢汐岚自嘲地笑了笑,捏起石桌上的梧桐叶转了转,语气略有黯然:“反之亦然。若你对他的心意熟视无睹,时间长了,他也会渐行渐远。很少有人愿意始终站在原地,只为让对方一回头就能看见自己。” “他给你的,你不在意。我想要的,他无法给我。那我只能放手一搏,也好过让自己遗憾。” 华俸心乱如麻,又觉得谢汐岚在暗示她什么。 谢汐岚浅浅叹气,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复杂道:“有或没有,谁又能说得准呢。或许我并不该同你讲这些,但我不愿看到他落寞难过的样子。” “时墨一直不愿同你挑明,或许是不愿让你为难。但我不是他,所以我情愿将话说的再明白一点。” “华俸,你需要想清楚。” “你与他,华家与时府,乃至世族与皇家,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 华俸缓缓阖上眼睛。 她一直假装看不到横亘在她与时墨之间的天堑。 可是无视它,并不代表它真的不存在。 “不要再用沉默来回应他了,他不该被你这么对待。” 谢汐岚说完,便不再多言,安静地起身离开。 华俸一动不动地坐在树下,仿佛成了一尊静默的石像。 夜色漫过天际,星子汇成星河,宜人的晚风徐徐划过香气馥郁的花瓣枝头。 不知过了多久。 华俸慢慢抬起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眶,默默擦掉蓄在眸中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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