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小屋里有个养伤的男子,还是从怀英嘴里听来的。起先也怀疑是不是穆晋安,当她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耶里古,却只从他嘴中得知这人是在他家后面小山坡捡到的。 也没穿什么盔甲,捡到他时身上就挂着一堆破烂的瞧不清颜色的衣衫。 照着耶里古的分析,怕是上山赶路的行人,自从西北乱起来后从这山上走小道的人不知凡几。 安秋鹜一寻思也是,从那么高的山崖跌下去捡条命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又怎么可能拖着伤走那么远,便歇了心思。 有时候偶然说起一两句,怀英便低头浅笑,露出红彤彤的耳朵。 少女怀春,安秋鹜想起了自己。 心里记挂着穆晋安,浑身又轻易动弹不得,她索性合眼假寐。 这一睡竟睡到了日上三竿。 就是睡梦里不踏实,总是噩梦连连。最后还梦到了江白和西北军的将士,他们质问她为何还没找到大将军。 “穆晋安是谁?你夫君吗?” 耳边突然响起说话声,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梦里的安秋鹜被吓了一跳,她举起缠得紧紧的双臂试图推开凑到她面前的脸。 不待她动手,小妮子却主动退开卧到一旁的吊椅里。 她怅然若失道:“如何才能让一个已经有未婚妻的男子喜欢上你呢?” 安秋鹜险些没翻个白眼,“人家都有了未婚妻,你难道不该想着放弃他找一个满心满眼里只有你的人!” “可是他长得好看呀!除了阿爹和大哥哥我没见过比他们更好看的人了,阿爹说了我是他的掌上明珠,只要我想要的他都会给我找来!” 耶里古怜惜她幼年丧母,又是独女格外的宠溺。 安秋鹜却抓住了她话里另一个人,“大哥哥?你还有哥哥,这么多天怎么也没见过,我还以为这深山里就你父女二人呢。” 如今大雪封山,这几间小屋布置的温馨不说,吃穿用度从未少过。 追风再能干,也不可能天天都往回衔野物。 唯一的可能便是耶里古父女从未与外界断过联系。 她问的漫不经心,怀英兴致缺缺地答道:“哦,大哥哥不住这里,你当然没见过。” “那他住哪?” “他住...” 怀英突然止住话头,直起身上下打量她一眼,又卧回去。 阿爹说了,不能随意透露大哥哥的事,大哥哥每次来看他们都是冒着被族中驱逐的风险,人要知恩图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问得也太多了。” 小妮子防备心还挺强。 安秋鹜故作向往道:“我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也想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这不听你还有个哥哥,才想多问一句,又没其他意思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若说其他怀英没兴趣,说到如意郎君她好像又来了劲,“你倒会挑人,大哥哥可是族里最英俊的儿郎。论起样貌你倒是与他相配,就是你来得晚了,大哥哥已经有了意中人,你还是别做白日梦了。” 原来这个大哥哥也是鞑靼人。 安秋鹜思忖,如此耶里古便一直都与鞑靼有往来,若是想办法顺着这位大哥哥找到鞑靼人的老巢便可来一招釜底抽薪。 她支着头饶有兴味道:“那你大哥哥什么时候再来,我想见上一见,就算没有男女之情做个朋友也成呀,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 怀英附和着点头,掰起指头数了数,“算算日子,就在这几天。” 她像找到知己一样对安秋鹜的疏离骤减,“原来你和我一样,都喜欢长的好看的人。” 然后像倒豆子似的绘声绘色地描述她那位大哥哥样貌如何的英武不凡,在族中又是如何的呼风唤雨。 在她的世界里,她们两个是一类人。 说着说着,怀英猛然顿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还没说穆晋安是谁呢!” 安秋鹜眸光微动只说是一个故人。 “故人是什么人,是家人吗?有好几次我都听见你在睡梦里叫他。”她不知什么是故人以为就像阿爹和大哥哥这样的家人。 安秋鹜胡乱的点头,她与穆晋安有婚约算是家人。 怀英撑着吊椅双腿晃在空中,歪着头看她,“像你这么说,那梦里叫的人都是家人咯。” 小妮子古灵精怪,想一出是一出。 安秋鹜害怕她揪着非要问穆晋安是谁便顺着她点点头,“是的。” 怀英却有些欣喜,“原来他梦里一直喊着的是他的家人。我就说嘛,哪有女子叫那个名字的,即使有未婚妻也不打紧的。” 她嘀嘀咕咕一通,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安秋鹜好奇道:“怀英,你说的那个他不会就是那屋那个吧。” 怀英竖起手指在唇边比划两下,示意她小声些。 “就是他。”她脸上洋溢着笑,红晕慢慢爬上耳后。 “我第一次见到比大哥哥还要好看的人。”她沉浸在容貌带给她的冲击中,须臾又皱起眉惆怅地盯着那间屋子,“不过可以看出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就算在睡梦中都不停地呼唤他的家人。阿爹说这样重感情的人若是真心爱上一个人必能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她的神情变得恍然,追忆之色慢慢爬上眉梢嘴角。 安秋鹜明白,真挚的感情在这对父女眼中比什么都珍贵,若不然耶里古也不会冒着大不韪带着妻儿躲到深山中来。 跨越种族仇恨的爱或许只能深埋在这片大山之中,压在这对父女的心底深处。 气氛有些沉重,安秋鹜半开着玩笑半是询问,“好了好了,缘分这东西本就说不准摸不透,相遇便是缘,以后的事谁又能未卜先知呢。那人既然一连昏迷数日想必也没什么精力去想什么家人未婚妻的,你便学学他梦里喊得什么,你都说不像女子名字或许是乱喊得也说不定。” 怀英觉得言之有理,中原话太过高深,或许她能知晓一二呢,“好像喊得是平...饭,不对,是屏番,对,好像叫的是平凡。” “你说,一个人得平凡成什么样才能取这名,我也觉得是他胡乱说得嘞。” 怀英得嘴还在一张一合,安秋鹜却有些迷茫地盯着她,周遭仿佛一瞬间陷入了诡异得安静中。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你慢点说,他昏迷时候嘴里叫着什么?” 她强忍着不适,从床榻上慢慢坐了起来。 怀英被她看得发毛,小声地重复了一遍,“他叫的是平凡。” “喂,你不能下地,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快躺回去。阿爹阿爹,这个安姐姐发狂了...” 安秋鹜跌跌撞撞往旁边小屋蹦,她脚上还裹着药,蹦一下整个小腿就慢慢涌上钻心的痛。 怀英拦不住现在的她。 她想知道屋里的人是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她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她想听他亲口叫一声屏凡。 她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靠坐在床榻上的男子听见声响回过头来看着她。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形,就是瘦了好多。 本就轮廓分明的脸上隐隐露出颧骨,唇上还冒出清浅的胡茬,只是那双如墨的眸子依然神采奕奕,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 “你是?”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安秋鹜却是眼眶一热再也止不住地哭出了声。 她尝试迈开左脚,然后是右脚,屋子不大距离不远,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起舞。 穆晋安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姑娘,你先别动,有什么你说就是。” 他看到白布上渗出的血迹,心脏没来由的一紧,示意她别动。 她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掉在他快要窒息的心口处。 安秋鹜扯了扯嘴角诺诺半晌,终于轻轻唤了声,“穆晋安。” 穆晋安一怔,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穆晋安,你没事真好。” 这次他听清楚了。 是他日日夜夜哪怕在昏迷中都魂牵梦萦的声音。 他像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突然看见一汪清泉般大口喘着气。 声音是熟悉的,是刻在骨子里的,可是这张脸不是她,她的容色平平,笑起来只有眼中倾泻出五分笑意;而眼前这个女子容色倾城,哭也好笑也罢神采灵动,让人见之不忘。 声音可以作假,但是眼神不会。 女子的眼神告诉他,他的直觉没错。 “屏凡,是你吗?” 话一出口,这个从未在人前哭过的大将军突然红了眼眶。 他觉得有些荒谬,有些不真实。 安秋鹜知道自己如今露出真容,他未必会信,吃力地用双手拿出怀里的银针,笑着道:“穆将军,你可是我的病人,没彻底治好你我怎会离你而去,可不能让你砸了我的招牌。” 她在笑,笑中含泪。 话音刚落,她便被拥进温暖的怀抱。 她贪婪地埋在他怀中,伸手环住他的腰身,隔着不厚的里衣她摸到了背后的新伤。 心里又疼又恼,瓮声瓮气地在他怀中道:“穆晋安,你混蛋!” “那么高的山崖,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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