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厅檐下瞧了好几眼,罗斌眼下青黑,眉宇间尽是倦怠之色;便让大哥二哥带着人去临近万福街几处青楼问了问,果不其然他在醉红楼中有个相好的。” “有相好的倒也罢,巧就巧在这女子身世之上;她本是先帝爷时期罪臣之后,又是个有成算的,竟悄悄怀了罗斌的孩子。依照本朝律例,学子考取功名需考察德行和三族,若他不答应和离我们便捏着这件事到他答应为止;罗家祖上本不是富裕之辈,罗佑好不容易爬到京兆尹的位置,自然不会为了这个小儿子的婚姻之事坏了自己根基。” 诚阳侯府为着大姑娘带着小公子回府一事,好好拾掇了半日。安秋鹜本想把秋霜阁让出来给安婉住,但被安婉拒绝了。安秋鹜几次想去探视,也被她以坐月子不易见风为由挡了回来。 安虎放心不下,恐姊妹间渐生嫌隙,便叫上安启辙夫妇一同到秋霜阁看望安秋鹜。 说起那日之事,安秋鹜便娓娓道来个中原委。 “至于二伯父,我只不过告诉他,若有个与罪臣之后青楼女子有染的女婿,便是个今科状元爷怕也是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 安虎笑得一脸慈祥,宠溺地点了点安秋鹜的额头,“你呀,你呀。也不怕你二伯父在心里记你一笔。” 安秋鹜乖巧地伏在祖父膝上,“只要能救堂姐脱离苦海,秋鹜觉得值;况且有祖父在,秋骛才不怕。” 此言一出,引得安虎安启辙父子哈哈大笑。又听她话中对安婉满是维护之意,知她体谅安婉遭此大变还没缓过神来,并不计较拒她探视一事,便心下大安。 一时间秋霜阁内其乐融融。 想是被这气氛所打动,谢漪澜静静地看着安秋鹜良久,终是弯了弯嘴角。 安秋鹜余光瞥见,因安婉和离一事生起的几许阴霾如初晨破晓,七分也去了六分。 “只是,既签了合离书,罗斌与青楼女子有染之事也没闹到人前。算是咱们侯府默许罗家私自处理此事,要是罗家事后再闹起来,咱们岂不是没了拿捏的把柄?”谢漪澜掌内院多年,万事都求个周全,不能图一时得谋长久。 “没了拿捏的把柄!没了拿捏的把柄!”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学舌,望向窗外正好对上一双圆溜溜闪闪发亮的小眼睛,正是一只红绿金刚鹦鹉。 安煜提着鹦鹉,长身玉立于窗外。 “母亲莫要担心,秋鹜早就吩咐于我,让我与那青楼女子要了样东西。”他把鹦鹉放在室内的笼架上,那鹦鹉想是见着满室青纱以为回归了山林,抖开翅膀嘴中一连串的‘好事’ 安秋鹜眼中倒映出艳丽的翠红色,有些兴奋道:“大哥,这是给我的吗?” “正是,这可是近几年从番邦那边传过来的新品种。大哥也是偶然得了,便拿来给你解闷。”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文书,“母亲,您看。” 纸上墨香四溢,指印鲜红。落款之人叫轻红。 谢漪澜已猜中几分,一目十行瞧过去,转手交给安虎,“侯爷您看,这几个孩子倒是办事稳妥。” 白纸黑字写着这个叫轻红的青楼女子是如何与罗斌相识,罗斌又是何时夜宿青楼,她又是如何偷偷倒了避子汤药怀上罗斌的孩子全都写在这纸上。 “这女子起初本不肯签字画押,只是先帝爷时期,她们阖族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除了她还悄悄保下个庶出的男婴,她怕咱们抖搂出这事才肯就范画押。” 那日情势紧迫,来不及细想。安煜和安允二人又都是极聪慧之人,为着家里的姊妹和侯府的声誉倒是用上些手段。 安秋鹜眼中闪过一丝晦涩垂下头去,这叫轻红的女子冒着天大的风险私自怀上官家子的孩子,又为了保住好不容易长大的兄弟而屈服,这世间万般活法她已过得极为艰难。 一个先帝爷时期的罪臣之后,一个本朝的‘罪臣’之后,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却默认了这种方式去逼迫于她,安秋鹜觉得有些讽刺。枉她自诩为‘金针圣手’的后人,救一人又害一人,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必定要责备她。 那只红绿金刚鹦鹉想是察觉到自己并没有置身山林便安静下来,恹恹地趴在笼架上。 —— “啪” 竹鞭在烛火的微光中扬起几道残影。 罗佑开了祠堂,请了族中几位长者,自己则亲自压着罗斌几鞭子下去,背上立即浮现几道血痕。 有老者看不下去,“罗佑,三儿毕竟还年轻,这事侯府都不追究,你又何必如此动怒。” 罗斌这几年本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那日先是被安启平揍了几拳后又被何氏扇了几巴掌,罗佑手中又毫不留情,不过三四鞭人就有些吊不上来气。 “哼!没用的东西,死了本官还图个清静。” 话虽如此说,到底收了鞭子没有继续抽下去。 祠堂中响起几声叹息,“诚阳侯府这门姻亲算是做到头了。三儿本就荒唐不堪大用,依老夫看你也别太在意安婉带走的那个孩子,那孩子终究流淌着侯府的血,是侯府的血脉。放在三儿身边,他未必能当一个好父亲,但若是在侯府长大,依着与宫里的关系,未来前途必不可限量。” “到那时,孩子也长大,明了事理,此事也算过去了。再让三儿去攀攀这父子之情,到那时再从中谋些好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坐于上首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眼珠子骨碌一转,已把这其中利弊分析地头头是道。 罗佑接过管家递来的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在先祖的牌位前,眼中的阴狠模糊在升起的缕缕香烟里,“二叔说的是。” 先前劝诫他不要动怒的老者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道:“后面的事谁都说不准,倒是现下那个叫轻红的你打算怎么办?” 罗斌被人抬了下去,淡淡的血腥味让昏暗的祠堂显得格外冷寂。 “我已经让人去找了醉红楼的老鸨,她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 那老者点了点头,“至于那女子...” “四叔放心,她本就是先帝爷时期的罪臣之后,她的死活无人在意。” “做得小心些。” 罗佑站在阴影处,声音沉沉,“必定神不知鬼不觉。” 那山羊胡的老者摸了摸自己两撇胡子,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我听说侯府那个叫安秋鹜的丫头那日在咱们罗府甚是嚣张,侄子哟,老的咱们动不了,这小的咱们还不能动动!” 罗佑没有说话,许久才叫来管家附耳吩咐了几句。 外间日头西斜,祠堂里的一尊尊牌位如吞噬光明的凶兽,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 ‘拜斗’盛会刚结束不久,诚阳侯府大姑娘与京兆尹家三公子和离的事便传得满城风雨。 高门贵女鲜有与自己夫婿和离的,更别说还是诚阳侯府这样一等一的勋爵之家。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更甚者有那起子居心叵测之人造谣生事说安婉怀了不知哪来的野种还用权势威逼罗家,才致使罗家不得不写下和离书。 谣言止于智者,但很显然都城中还是愚者居多。本就没影的事,传来传去也不知怎么就传进了宫里。 不过一日功夫,宫里就招了谢漪澜和何氏进宫问话。众人都等着看宫里的态度,等到日暮时分才等来侯府出宫的马车,紧随其后的是一道给罗家的圣旨。 圣旨中写的什么大家不得而知,只是今后的数十余年里甚少有人见到过罗家的这位三公子罗斌。 关于安婉和离一事的流言算是不攻自破。 只是坊间关于诚阳侯府另外一位姑娘的闲话却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滚到最后这些闲话还是传进了诚阳侯府,也传进了万芳堂和秋霜阁。 万芳堂的下人们都被撵了出来。 片刻后,堂中传来一阵碗碟掀翻在地的清脆响声。 站在众多下人之首的白芷听得心惊胆战,安婉和离一事后安虎便叫谢漪澜解了安秋鹜的禁足,白芷也就带着人回了万芳堂。 她在谢漪澜身边伺候多年,深知这位世子妃的脾气,发这样大的火除了当年二房害安秋鹜不小心落水那次外,再没见过。她忙唤过一个丫头吩咐道:“快去前院请世子爷!” 丫头走得匆匆,却扑了个空。 安启辙此时正猫在安虎的书房,“父亲,外面的流言你可有听说?” “拜斗”盛会已过,安虎没有急着回玄元观,倒吩咐人把观里修道的那些行头搬了些到侯府。 此时,他正闭眼于榻上打坐。闻言把手边的拂尘一甩,眼都没睁,“听说如何,没听说又如何!” 安启辙嘴角一抽,心中暗自道,您老说起话来倒还真有几分像世外高人。 “哼!再像也是个留恋红尘的世外高人。”安虎冷哼一声,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 安启辙见老父这态度,知道必是早有耳闻,忙亲自捧来茶盏奉到安虎手边,“父亲,秋鹜还没有出阁,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闺誉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外面把安秋鹜那日在罗府掼姨娘,闯产房,断和离编成故事一样传来传去,还有说书先生给故事中女子改个名字,故事却是新鲜热乎的很,直指诚阳侯府二姑娘安秋鹜。 “父亲,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其他倒是不怕,可秋鹜明年就要及笄了,漪澜有意给她说门好亲事,若再这样传下去到时候婚事恐生枝节。” 安虎饮下一口茶,“那你想如何?前几日你也暗自派人去打点了各处,可有成效?众口铄金,你有多少银钱可用?又有多少威仪可施?” 安启辙一急,“难道我这个当父亲的便什么都不做?外面的人我不管,但罗佑这个混账也不管?” 这京都天子脚下,又有多少事能瞒过他们这些勋贵。 罗佑暗自命人把那日安秋鹜在罗府做下的事散布出来,不过就是想出口气。他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侯府不过稍稍一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安虎把手中茶盏往安启辙手中一搁,一抖道袍道:“启辙呀,你也太看得起他罗佑了,就凭他那些微末伎俩,这闲言碎语就能甚嚣尘上。” 安启辙一呆,“这背后还有其他人?” 窗外细雨隐隐传来哗哗声,雨势渐大颇有风雨欲来之感。 安虎立于窗前,伸手接过檐上滴落的雨水,又任由雨水顺着手指缝隙滑落,“若没有本侯授意,这京都有谁敢随意传咱们侯府姑娘的闲话!” “轰隆隆” 秋日惊雷少见,安启辙手中的茶盏应声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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