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日暮西山后,定远河畔吹起阵阵微风降去了白日的闷热。 拱尘街南边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 “都让让,让让,大夫来了。”有一人高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人群里挤去,不一会围堵的人群便被他“撕”出一条口子。 里面的人看见他,忙示意周围的人安静,众人往他身后看去,只见一老一少不疾不徐地从那条“撕”开的口子走了进来。 “这是正德街的沈大夫,请他来给周嫂子瞧瞧。”引路的那人忙不迭地向周围的人介绍起那一老一少中的老者。 “可是正德街‘沈记药铺’的沈大夫。”也不知是谁出声问了句。 “正是老夫”走在前面的老者朗声应道,随即蹲下身拉起躺在地上妇人的手号起脉来。 众人一听,议论声顿起。 正德街‘沈记药铺’的沈大夫最近几年在京都可是声名鹊起,只要提起他的名讳没有几个人不知的。 这沈大夫如此出名靠的不是他医术有多么厉害,而是他手中那几剂‘药到病除’的药方。 前几年,京城一个破落伯府的老夫人得了一场十分厉害的病,那伯府的当家人也算是个有孝心的,宫里宫外的名医不知请了多少。都是束手无策。 伯府无法只得忍着悲痛准备后事。岂料,就在老夫人将要断气时,府上来了个药铺郎中,扬言自己手中有奇方可令老夫人‘起死回生’。 伯府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给老夫人服用了郎中开的药方。果然,两个月后就有人瞧见先前奄奄一息的老夫人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家的大孙子娶孙媳嘞。 这郎中正是这‘沈记药铺’的老板沈大夫。 此后,沈大夫的名声便渐渐地传了出来。 许多妇人有个什么不好治的病总会先想到他,就盼着自己的病症能对上沈大夫手中那几张‘药到病除’的方子。 “脉象微弱,沉而虚。” 沈大夫捏了捏妇人的下颚“舌苔白腻,手足冰冷,呼之不应,神智不清。” 紧接着把手探到妇人的鼻下“气浊,进出气不均。” 跟着他来的那个姑娘从背着的药箱中拿出纸和笔垫在药箱上,沈大夫说一句那姑娘便写一句。 只见那姑娘凝神静听写得极认真,身量纤纤,半截皓腕提笔自有一番风韵。偶尔女子抬头顿首时,有人瞧清容貌不免惋惜:不过是个清汤寡水眉眼平平的女子,可惜那段好身姿。 沈大夫把完脉后神情凝重,他站起身来环视一周解释道:“诸位街坊邻居,劳烦大家把这块地腾出来些,你们这样挤在此处实在是不利于老夫给这位夫人诊治。 乘着众人四散开来的空隙,沈大夫忙走到蹲在地上的姑娘身边,低声询问:“屏姑娘,你看这病症该怎么治?” 不等屏凡说话,他又道:“这妇人是惊厥气急攻心之症,且病症凶险。我会的都是些治疗头疼脑热的方子,你交给我的那几剂药方也没有医治这种病症的。” “这模样的,我可治不了。”沈大夫顶着围观人群的目光,只感觉脸上一阵滚烫。 今日本是去给一个病人复诊,恰好屏姑娘也来了药铺便与他一同前去。 岂料回药铺时半路遇见刚才那个引路的小子,他只说有个昏过去的妇人让他给看看,没说这妇人病的如此厉害,更没说大庭广众之下治病呀。 天地良心,他沈大夫到底有几斤几两除了天知地知就剩眼前的屏姑娘最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屏凡写完最后几个字,把纸张拿起来轻轻抖了抖递给了沈大夫:“师傅莫急,你只管写个普通的苏厥醒神的方子就行。” 一听‘师傅’二字,沈大夫才勉强稳了稳心神。 这是屏姑娘和他商量好的说辞,若是万不得已需要屏姑娘出手时,便与他师徒相称。 “就这样?”只写个普通药方吗?沈大夫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妇人有些不放心。 “就这样。” 屏凡不管神情呆愣的沈大夫,她拿过药箱向妇人走去。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圆筒状的布包和一小罐酒,打开布包只见其中插着一排大小不一粗细不同的银针。 她把酒倒在翻过来的罐盖中,抽出几根银针浸泡在酒里,几个呼吸后便拿出一根银针往妇人的人中处扎去。 “给老子住手!”怒喝声从背后传来,惊的屏凡差点没拿稳手中的针。 屏凡皱了皱眉不理会身后来人,毫不迟疑地把银针扎入了妇人的人中处,接着迅速把剩下的针依次扎入妇人的中指末端和虎口处,手指轻轻地捏住银针的顶端,揉搓着朝左边旋转。 不过转了几转便从背后伸出来一双肥腻湿滑的手牢牢地扣住了屏凡的手腕,“老子让你住手,你没听见吗?” 来人一副五大三粗的相貌,浑身散发着一股油腻的血腥味。 不待屏凡说话,沈大夫已经跑了过来。 “周屠夫,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徒弟!” 这人正是躺在地上妇人的丈夫周屠夫,靠着一把子蛮力把猪肉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却也是个出了名的浑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今日他们夫妇二人为了些琐事吵了起来,那妇人一时气不过才昏厥倒地。 “我道他们请了哪个大夫来,原来请的是你。”周屠夫对沈大夫很是不屑,把屏凡的手狠狠一甩,作势就要去拔妇人身上的银针。 “住手!”屏凡眼看这莽汉伸手就去拔针,心中骇然。行针最忌中途打断,何况周屠夫这手劲下去,若拔针中途有个好歹岂不是耽搁了医治妇人的最佳时机。 说罢,屏凡捏起罐盖里的一根银针,又快又狠地扎向周屠夫的手臂。 “嗷—”周屠夫的手吃痛地缩了回去。 他并未想到眼前这个长相普通,身量纤细的女子竟敢用针扎他,这一缩连带着他前倾的身体也歪歪扭扭,脚下踉跄几步,不知踩到什么东西,将将和跑过来的沈大夫擦肩而过仰面倒了下去。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周屠夫高壮的身躯轰然倒地,都睁大双眼往后倒退一步。 沈大夫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惊恐地看向屏凡:“......”屏姑娘,好本事! 屏凡:“......” “他娘的,你竟敢扎老子,老子今天非宰了你。”屏凡扎那一下只想让周屠夫吃痛放手,并未伤到要害。 周屠夫当众出丑,脸皮涨得通红,当下缓过劲来狠戾地看着屏凡。 屏凡也毫不示弱地挺直脊背,手中捏起罐盖中剩下的银针,“你大可试一试!” 沈大夫眼看架势不对,忙走到屏凡身前张开手臂拦着,就怕周屠夫这浑人突然暴起当街打人。若是屏凡那纤细的身板交待在这,他可没地方发财去,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周屠夫虽放出狠话,到底忌惮屏凡手中的银针。 看着沈大夫像老鸡护崽般挡在屏凡身前,嗤笑道:“姓沈的,你先前不过就是个走街串巷的药铺郎中。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几张好方子,还真把自己当成神医了。” “别人信你,我可不信你。” 周屠夫越说越来劲,他向着众人高声吼道:“这姓沈的,就是个江湖骗子。他自己都没什么医术,哪来的什么狗屁徒弟。” 沈大夫听他越说越浑,急地只想一巴掌呼过去。 却惧怕周屠夫那一身横肉,只能干着急。 “诸位,你们看,这老小子不知从哪骗来这么个黄毛丫头。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嘞,就心狠手辣地往我婆娘身上扎针。” “我呸,行骗也不编个圆乎的。自从十年前魏家死绝后,别说京都城就是整个永宁朝哪个大夫敢往人身上扎针。” 若说周屠夫先前的话有些蛮不讲理,直到提起魏家,众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就是,这金针之术,自魏家出事后,哪个还敢用?” “可不是,魏家那个折了自己祖辈脊骨,污了自家门楣的狗屁太医用的金针之术,晦气的很。” “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用这法子?” “莫不真是骗人的!” ...... 一时间众说纷纭,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屏凡和沈大夫。 沈大夫被盯的头都大了。他只能求救似地看向身后的屏凡。 屏凡在周屠夫提到魏家时便默默垂下了头,只为掩盖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和悲伤。 她以为自己可以毫无波澜地接受关于魏家的任何说法,可当自己亲耳听见时,心口犹如尖刀剜过,痛的四肢百骸都在不停地战栗。 屏凡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她温和地扬起嘴角,走上前平静地说道:“周屠夫,我和师傅都没有骗人。我的确是在救你的夫人。” “你说是就是?那我婆娘怎么还没醒过来?”周屠夫对于挑起众人议论之声这事颇为得意。 “你夫人没醒过来,这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 屏凡顿了顿接着道:“还是说,你压根不想让你夫人醒来。”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周屠夫的痛处,他大声嚷道:“你个黄毛丫头,胡咧咧什么?” 屏凡笑了笑,蹲下身子重新捏住银针顶端继续行针。 她行针时眼神专注,眸光流转,那张平凡的面容也因这双明亮的眸子而增色不少。 “你若不是希望你夫人就这么昏迷不醒,为何去而复返却没有请来一个大夫;你若真是担心你夫人,为何不见你关心你夫人的身体,而是对我师徒二人不停地诋毁;甚至因为激起众人对我二人的怀疑而洋洋得意。” “你...你胡说八道,我...我只是...有事去了...”周屠夫眼珠子转了转,妄图狡辩。 “你不过是与我师傅有些旧怨,才迁怒于我。却红口白牙地污蔑我师徒二人医术不佳。” “诸位,难道我师傅这几年在京都城中救了那么多人都是假的吗?”屏凡行完针起身不平地问道。 “是真的,是真的!”人群中有见识过沈大夫开方救人的高声附和着。 “诸位,难道我师傅刚才没有给这屠夫的夫人诊脉开方子吗?” “有有有,当然有!”站在最里面的人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何来我师徒二人是骗子一说。”屏凡眼神凌厉地看着周屠夫,似乎在控诉他的污蔑是多么的可笑。 沈大夫早在屏凡说得周屠户毫无还手之力时,便扬起下巴斜眼看着周屠夫。屏凡此话一出,他极为上道地把手中写好的药方摔到周屠夫怀里。 周屠夫已是窘得面红耳赤,他急急地越过屏凡走到妇人面前蹲下,眼中挤出几滴眼泪。 “我可怜的婆娘呀,人都昏迷不醒了,这女娃还往你身上扎针,这岂不是病上加伤?老天爷你睁眼看看,这些天杀的尽欺负老实人。”他鬼哭狼嚎着,并未看见躺在地上的妇人手指微微动了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周屠夫还是执迷不悟。 屏凡摇了摇头,此人真是既凉薄又恶毒。 她心中计算着时辰,素手轻轻一拂,拔掉妇人身上的银针。 周屠夫一惊,“你干什...” 话没说完,周屠夫便看见原本紧闭双眼的妇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即使妇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周屠夫依然在妇人眼中看见了久违的怒火。 他“啊”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 屏凡看到妇人醒来也松了一口气,天大地大大不过救人一命。 转瞬又被周屠夫的反应给逗笑了,这也算是报应吧。 屏凡转身朝着众人拱拱手,说道:“请诸位见证,周夫人已醒,小女子并非行骗之人。” “小女子祖祖辈辈都是乡间铃医,行针之法乃是祖上一辈一辈传下来的。后来家中遭难,只剩小女子一人逃至京都,幸得沈大夫不弃收留于我,并传授医经药理,才使小女子没有埋没这身本事。” “刚才周夫人气阙之症甚是危机,需要马上行针通阙醒神,师傅才出此下策让小女子行针。” 屏凡说完看了眼沈大夫,沈大夫扯了扯嘴角,心中腹诽:屏姑娘,你说是啥就是啥! “至于...魏家,或是金针之术,小女子并未听说过,也并未见识过。” “小女子只知道,不管是草药也好,还是扎针之法也罢;只要能救人一命,便都是我等医者终身所求。” 屏凡话音刚落,周围众人齐声喝彩。 夜幕降临,众人依旧情绪高涨,往后几日里人们茶余饭后都少不了讨论今晚之事。 没人注意,就在人群后面的一个小角落有一道身影压了压头上的帽檐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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