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冷风似刀,周遭万物在一瞬间被迫披上银装铠甲,透出一丝泠泠寒气。 状元府后门,一群丫鬟拖着一位衣衫单薄的妇人将其推出了门外。 其中一位模样俊俏的丫鬟,更是顺手丢下了一份文书,恰巧落在了那位妇人的面前。 “既然大人都跟你和离了,你也没必要赖在这府中了。赶紧拿着和离书有多远滚多远,别耽误了咱们大人的好前途!” 另外不少人也有附和。 “就是就是,如今装的可怜兮兮要给谁看啊?” “走吧春兰姐姐,这种人咱们没必要跟她计较,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春兰得意洋洋:“也是,她早就不是那个江家大小姐了,算了,说多了晦气。” 随着关门声响起,周围落入了沉寂,只有地上冰冷刺骨的白雪,仿佛在替她哀叹命运多舛。 江知渺倒在后门外的雪地上,手指冻的僵硬,压根连面前的和离书都没办法拿起来。 她此刻想哭,却早已哭不出来了。 若不是一年前她执意下嫁,又怎会落得如今的结局。 如今散尽家财只能寻回双亲的遗骸,她当真是不孝。 江知渺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此刻一双手从旁边及时扶住了她。 她吓得缩回了手臂,整个人失去重心栽倒在地上,怀中的瓷瓶掉落出来。 江知渺像疯了一般赶紧重新将瓷瓶抱入了怀中,纵然她此刻早已冻的脸色苍白,可脸色却依旧坚毅,不允许这瓶子暴露出半分。 “昭昭。” 直到有人呼唤,江知渺这才抬起了头。 眼前的男子一身墨色长袍,飘逸的长发由白玉冠束了起来,眼眸乌黑发亮,难以掩盖他通身温柔的气质。 看见此人,江知渺心间有些委屈,可她却下意识偏头藏起了半边脸,不敢直视。“公子想必认错人了,我不是昭昭。” 她僵住的手指此刻插在雪中,显得格外手足无措。 “昭昭,地上冷,我扶你起来。” 说完,宋辰泽再次伸出了手,可江知渺却将整个脑袋全部低到了怀里,不肯抬起头。 “都说了,你认错人了!你快走!” 宋辰泽看着眼前的女子,眸间满是心疼。 “我带你回去。” 说完,他直接上前要将人带走,可江知渺却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东西,朝着深处的巷子跑了去。 江知渺此刻就一个念头,她不想自己的这幅模样被宋辰泽看见,她已经足够落魄了。 “昭昭!” 宋辰泽拔腿追了上去,忽然那抹娇弱的身影在他面前摇摇欲坠落地不起,跟这天地的一片白色融为一体。 江知渺闭眼前,瞧见那道焦急朝她奔赴而来的身影,脑海里浮现出当初的场景,一如从前。 八年前。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双髻钗环的少女端坐于树下朗读诗书,一字一句声声不断。 清风拂杨柳,少年跃树间。 “小家伙,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嘛?” 少女仰起脸得意不已,“自然知晓,骑着竹马绕着井栏互掷青梅为戏,爹爹教我的时候,早就解释过给我听!” 少女继而嫌弃抬起了头,“你这人好没礼貌,我有名字,我叫江知渺,不是你说的小家伙!” 少年仰躺于树枝间,并未将此话放在心间。 江知渺暼了他一眼,道:“宋辰泽,你又逃课?” 这人江知渺认识,学堂里出了名的轻狂之徒,上山捉蛇下河摸虾,偏偏他捉了这些怪物常常藏于其他人的书桌内,看见别人吓的大惊失色时,自己则得意洋洋炫耀成果。 好生令人讨厌。 江知渺也讨厌他,因为他曾将青蛙放在她的桌兜内,直接将她吓哭了。 她至今都记得此人,每次上学之时,她总下意识提前看看桌兜内是否有异物。 宋辰泽闭着眼睛,姿态悠闲。“小家伙,别多管闲事啊,你最好当没看见。” 为了避免麻烦,江知渺抬头看见少年熟睡的模样,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田间,顿时心生一计。 天色渐暗,江知渺抱着书偷偷跟在了夫子身后不远处。 “宋辰泽!” 夫子怒气冲冲朝着树梢上的少年喊叫,每次逃课都成了家常便饭,这是活生生要将他给气死。 宋辰泽身手矫健,看见夫子过来,他丝毫不慌,反手从树枝上一跃而下。 可他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地上潮湿泥泞,一脚踩下去还有股味道,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毛,手指缓缓伸了下去,摸到了一团湿乎乎的东西,他拿起来放在鼻间闻了闻,立刻咆哮了起来。 “哪个不长眼的把牛粪放这里了?!” “等我揪出来你,你就死定了!” “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知渺看见宋辰泽不停从牛粪堆里拔腿而逃的场景,笑的停不下来。 她特意把田里的泥巴和牛粪混在一块,在牛粪上面盖了泥巴,压根没味道,只有一脚踩下去才会有味道。 总算报了仇,江知渺乐的开怀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 江知渺再次睁开眼,周围是简单装饰的木屋,她身上穿了新的衣衫,那瓷瓶静静摆在桌子上。 她随即起身穿了旁边摆放好的衣物,拿起瓷瓶推门准备离去。 一推门,宋辰泽正立于门口,手中端着热汤凝眸望向她。“你醒了,先喝点热汤吧。” 屋外寒风泠泠作响,宋辰泽径直将她挡回了屋内。 “外面冷,你要去哪里?” 说完,他将热汤放了下来,从旁拿出一个碗,细心给江知渺盛了一碗,端至她的面前。“尝尝。” 江知渺将瓷瓶放在了一旁,伸手接下了汤,闻了闻味道,皱眉。“放了生姜?” 宋辰泽将门帘放了下来,点点头。“嗯,昨夜你风寒入侵,伤了身子。” 他仔细检查了房间内的碳火盆,又往里面添加了些松枝,让屋内更加暖和些。 江知渺抱着汤碗,不一会儿那碗就见了底,宋辰泽及时又给她添了一份。 “不够还有。” “够了。” 直到那份汤全部喝完,江知渺身子才彻底暖了起来,她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不太合适,随即道别。 “多谢宋公子照顾,他日若有能够帮助公子的地方,知渺一定帮忙,就不打扰了。” 她正要走,却被宋辰泽转身拦下。“昭昭,我知晓你不愿意见我,可我如今真的需要你帮忙。” 屋内寂静,唯独可看见窗外天色朦胧一片。 江知渺顺着视线望去,面前之人早已褪去少年时的青涩,身形愈发成熟稳重,瘦削的脸庞更加俊朗,她心里不由得更失落了几分。 原来物是人非是这样的感受。 “宋公子说罢,是何事需要知渺帮忙?” 宋辰泽嘴角微动,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痛。“当初,你从不这样唤我。” 江知渺抬眸,脑海里浮现出那年宋辰泽送她去出海的场景。 “昭昭,你可要平安归来!” 那年她刚及笄,双亲给她取了小字,她将小字写在手帕上,却被宋辰泽夺了去,还厚脸皮声声唤她小名。 江知渺咬牙切齿道:“宋行舟,我说过你别叫我小名!” 宋辰泽挥动着手中的手帕,洋洋得意。“好啊,你又忘了我的话了?那你手帕我可要丢牛粪堆里了!” 江知渺一下子急了,她可太清楚宋辰泽这个人的性子了,他可是说到做到的。 她立马认了怂,“好好好,行舟哥哥,快快快,把那帕子还我!” 听到自己满意的回答,宋辰泽此刻笑的更加开怀了。 “江昭昭,你好傻啊!你什么都相信,我好担心你出门被骗啊!” 江知渺气的直跺脚,她就知道这个宋辰泽就没一句实话。 “宋辰泽!你个骗子!” 官船渐行渐远,江知渺却始终能看见岸上那道身影还在喊叫。 “错了!要叫行舟哥哥!” “小昭昭,你记住了!” 船只越来越远,远到江知渺听不到最后的那一声。 “小昭昭,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 江知渺面露难色,表情苦涩。“你也说了,那是当初,今时不同往日了。” 当初她爹爹是洛河通判,掌管了洛河大大小小的漕运事务,无数人争相讨好也想爬上去的位置。 她也是江府受尽宠爱的江家大小姐。 短短三年中,双亲在海上遇难她孤苦无依,幸得恩人相助她就嫁给了当初的状元郎楚怀晋。 可楚怀晋婚后借她的手,一步一步爬上了如今的通判位置,她想要知晓双亲去世真相也只能困于后院无能为力。 楚怀晋提出只要她散尽家财,他必然竭尽全力追回她双亲的遗骸。 可昨夜她收到了一封休书,若不是她留了个心眼,留下了盐库的钥匙,此刻恐怕她早已被休出去了。 她如今一无所有,可宋辰泽贵为太子伴读,也是太子近卫,荣耀加身。 他们早已有了云泥之别。 宋辰泽沉默许久,继而正色道,“昭昭,跟我成亲吧。” 江知渺眸色震惊,一时愣住没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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