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周边事物有记忆开始,林别惜就住在津市了。 林家家底深厚,但林老爷子走得早,家中并非经商,留给林致风的选择很自由。他毕业后选择和林盛远创业,林别惜出生后林致风的事业才起步,一家三口住在郊外。 十多年前的津市外城较内城发展受限,但环境不错。他们一家有栋单元房,复式设计,包一层小花园。楼层不高,也就整栋买下来。 迁居到城内后,随城市发展这一带渐渐冷清,住户也越来越少,拆迁的通知时常像谣言般传出来。 廖春竹女士离开后,林别惜跳脱的性子收敛了很多,也正是那段时间,她表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跟随林致风完成一系列送葬风俗,一滴眼泪也没掉。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开朗通通存放在她心底深处。 林致风正值事业上升期,甚至没有时间为此悲伤,完成一切当天夜里他就赶回了公司。林别惜对他怨过,但从未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她开始做些让家长费解的事情。 高中入学第一周,她翻了学校新建的铁围栏,把腿给蹭伤,老常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学校接人。入学第一个月,她掉进学校新填的荷花池,守卫以为她不会游泳,急急忙忙把她捞出来,老常看着坐在办公室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林别惜,给林致风发了一堆语音让他来收人…… 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她的风评也从南誉国际七班有个特顶的美女变成这个美女事很多,不好相处。 高一上学期考完期末考后,老常把她叫到办公室。 宽松的教育氛围让老师对这群学生也特别宽容,他语重心长问:“你是不是遭遇校园暴力了?还是有谁孤立你欺负你?你跟老师说说。” 林别惜使劲摇头说:“都没有。” “那你自己低头看看你自己身上,今天添一道伤,明天添一道疤,一个学期了,你身上还有哪里是完好无损的?”老常叹了口气,“女孩子自爱不仅仅是珍惜自己的名誉,还要爱护自己的身体。既然没有学生欺负你孤立你,你为什么老搞出这些意外让自己受伤呢?” “你爸爸妈妈都会担心你。” 那是林别惜第一次在听到别人口中提到妈妈二字时,有了情绪上的波动。她眼眶瞬间湿润泛红,紧接着豆大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掉。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说了两句,“我没有妈妈了……老林头他也不管我……” 老常从教二十多年,单这两句,他什么都明白了。青春期的女孩子总是很敏感,又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在还不成熟的时候总想用些剑走偏锋的方式来吸引家人的注意。 林别惜在此之前,的的确确就是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小公主。 她的转变是从高一下期末考后的放榜开始转变,成绩像沉寂十余年后速度拔高的竹,从垫底挤入中等,对一个各科成绩都不太漂亮的普通学生来说,这个进步已经是跳跃式的大波浪进步。 关于她三天两头因为受伤请家长的事情越来越少,高中时间紧张,流言蜚语不过是掠过的一阵狂风,卷积而来时冲撞力再强,也会有离开的时候。她这号人物沉淀下来,成绩愈发稳定,被调侃亦或是拿以前的事情偶尔私下讨论攻击她几句,她也当作视而不见。 心里有了想要做到的事情,那眼里就只能看到完成它那一刻的曙光了。 她的思绪沉沉浮浮,在南岭的第二夜再次失眠。 距离成绩可查询的日子还长,但林别惜因为这枚金戒指的出现,扰乱了一切计划。 林别惜心里有一头猛兽,在这接踵而至的雨夜里冲撞她的心脏。 墨菲定律也好,刻意的人为也罢,她都因这些她不可控制的连接,和某人形成了隐隐约约不可忽视的情愫。这情愫在疯长,她的极力压制的心跳也在此刻急速跃动。 继认识后第二次打开他的朋友圈,下意识往下拉,发现刷新之后,依旧是单独一条日式餐馆,头像和背景图依旧黑着。 林别惜连备注都没给他改,S+这个微信名称就像一个随意敲下的乱码,她的心也像团乱麻。 他本人所拥有的朝气,在社交平台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没事黑什么头像嘛? 林别惜给他设置了三个可能性,一是他中二期还没过,在耍酷;二是他正处于人生低谷,用头像表现自己的状态;三是他为了纪念什么去世的人,只是这段时间黑着。 那日的白菊花,陈苟口中的见血场面,仿佛都给他这个人身上增添了太多的神秘色彩。 数星星:[睡不着,太疼了……] 她退出来,习惯性敲了一排字过去。发出去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发错了人。 手忙脚乱地长按撤回,她盯着那一直没有回应的对话框,心下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对面就发过来一条语音。 他声线有些嘶哑,带着慵懒,“药效还没过两个小时,我送你去医院?” 转而一阵敲门声,她心紧了紧,指尖一摁,这条语音又在深夜里重复播放。 林别惜急急锁屏扣下手机,攥紧了被褥,往门边喊道:“我不疼了。” 追珩没开走廊的灯,整个人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声音谆谆入耳,“真的?” “我就是有些事想不通。”她喏喏说了句。 这句落尾,门外安静许久。 林别惜以为他已经离开,纠缠的思绪也因这个失误而消散无形,她翻了个身,任由大脑渐沉,阖眼深睡过去。 门把手轻声上下扭动后,门在空寂的长夜缓缓合上。 “林别惜——” 接连几句交错的呐喊伴随着手机滴滴作响,林别惜从被窝里钻出来,对上窗外茂盛的日光,猛地抬手遮住了双眼,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地摸到手机,摁下了接通。 “林别惜你给我滚下来!速度立刻马上!”林砚的怒吼炸耳,她的起床气硬生生被唤醒。 “滚啊,我在睡觉。” 林砚脸涨得通红,第一次觉得说这话羞愧难当,“我还不知道你在睡觉,我是没想到你……你和那个男的睡一块!” 林别惜停滞一秒,僵直了身体坐起身,跟随他话里的思路机械地转身看了眼旁边,松了口气。 还好,旁边没有男人。 大脑宕机一刻,她浑身像针扎了似的反应过来,头脑清醒,“我和哪个男的睡一块了,你别乱说行不行?” 林砚义正言辞道:“你先换了衣服出来。” 林别惜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下了床,滑滑梯似撑着扶梯蹦跶着下来,人还没站稳,抬眼和站在客厅中心的追珩对视一眼。 她嘴角僵了僵,扯出个明媚的笑,朝他挥了挥手,“早啊!” 棉拖里的脚趾早已不自觉抓地,换个角度来说,她确实和一个男的睡在一块。 睡在一块地皮上。 追珩点头应了声,往浴室一指,“我给你放了洗漱用品。” 浴室内的架子上摆了个樱花水杯和别致的透明牙刷,甚至还有块配套的毛巾。 不知道还以为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呢。 追珩转身进了厨房,把热好的早餐端出来,朝门外看了眼,“你朋友好像在找你,吃完早餐再去?” 这话没毛病,但林别惜听出来,他完完全全没有要请林砚进来落落脚的意思。 可能是个人领域不容侵犯,她这个过客也是时候退下了。 林别惜从浴室出来,飞快点了点下巴,抓了个用油纸封着的饼往门边跑,踮着脚三两下钻进去反身和他挥了挥手合上了门。 林砚遥遥看见她的身影,攀着铁门,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狗,使劲摇了两下没摇动,气愤矗在一边。 林别惜撇嘴把锁给解开,拉开大门,面无表情看他,“吃早餐了吗?” 见他没反应,看了眼街尾,“雅音呢?”说着慢悠悠拆了油纸,大口咬加热的肉饼。 林砚双手抱胸,“你是不是跟他有情况?”话落他又追上来,张开手拦在林别惜面前,“你信不信我和大林小林告状?” 林别惜白了他一眼,“你幼不幼稚?” “虽然你已经成年了,但在感情上还是没有判断力,容易被骗,我看追珩那个毛头小子就不太行。”林砚自认说得头头是道。 她两腮帮子吃得鼓鼓的,抬手指了指太阳穴,鄙视意味明显,“你能知道我在这,怎么不问问我是为什么在这?” 林砚油盐不进,“还能是什么原因,肯定是他诓骗你!” 林别惜指了指天,“下大雨啊哥,淋浴系统坏了,我来借浴室回不去了顺便借他一个房间住一晚。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我要是和他在一起了能不告诉你们吗?” “那陈苟和陈索尔为什么不借浴室?” 简直是诡辩,林别惜不搭理他了。 “这我就要好好教育你了,”林砚双手叉腰,“人和人之间是有磁场的,你喜不喜欢一个人很明显就能感受出来,如果你和一个人不对付,那磁场也会第一时间提醒你,不要靠近。我对他就这感觉。” 林别惜这才缓缓回他一个眼神,“因为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林砚见她顺着他思路走,打了个响指,“你看,所以你是不是被他那张脸勾住了。” “我要是因为一张脸就能喜欢上一个人,我也太肤浅了吧?”林别惜没所谓地笑了声,调侃他,“你不是自认也长得很帅吗?我怎么没看上你呢?” “那是你眼光问题!”林砚扯住她手臂,“总而言之,你不可以和他走得太近了,这是我作为过来人的经验。” 林别惜迈入1号房,早晨起来还没来得及扎起的发被风吹得扬起,散乱在她两肩,不知道意指谁。 “放心,我俩绝对没戏。” “今天周一吧?”魏奶奶打扫完雨后院子里的落叶,腐败的叶漂浮在水坑,陈索尔踏水跑出院子,急匆匆的脚步又重又快,激起一滩水花。 “对啊!奶奶你又不叫我起床。”陈索尔带了点哭腔,气喘吁吁往前跑。 魏奶奶放下扫把,喃喃自语道:“唉,年纪大了,日子都记不清了。” 林别惜侧身躲过陈索尔,笑着看魏奶奶,“奶奶早上好!” “好好好,你昨晚露宿阿珩那了是吧?阿苟都和我说了,你们年轻人发展感情就是快!”魏奶奶撑着扫把,笑得欣慰,“他有个伴儿了也好,两个人都是好孩子。” 林别惜一顿,连连挥手,“不是的奶奶,”她后知后觉捕捉到林奶奶话里的关键词,追问,“奶奶你怎么说得他像个孤家寡人呀?” 魏奶奶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往室内走,“这事我们也不好直接问他,戳他自尊心的呀,他现在住那个房子一开始都是我收留他让他住的,后来他也不知道怎么搞来那么多钱,直接付了两年的租金。” 林别惜若有所思,难不成他来这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初他说自己在南岭住了很久原来是在这。 “奶奶你有没有见过他手上戴戒指呀?” “戒指?是不是一个金色的?” 林别惜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偶尔看见他戴在手上,可能是家里留下来的遗物吧?”魏奶奶又一脸怜悯的模样。 “我那天看见他们手上拿了一束菊花,能冒昧问问是因为有谁去世了吗?”林别惜憋了口气问。 魏奶奶神色凝重,但念在她不知情,还是故作轻松的笑笑,“是我那苦命的儿子和儿媳妇。” 林别惜心里的弦倏地断了根,“对不起。” “不打紧不打紧,这事也过去好几年了。”魏奶奶说话的语调缓了缓,“他们当年去津市治病,大医院都说治不了啦治不了啦,晚期,”她用拳头比了比,“那肿瘤都有这么大了。我儿子不死心,后来找到个医生,说跟着她调理能慢慢好起来。有一线希望总比没有的好啦,我儿子就带着我儿媳妇去试试。” 她眼里旋即有泪花打转,“结果那个女人啊,她是个骗子,我儿媳妇跟着她做治疗,什么都听她的,结果有天晚上莫名其妙就走了……我儿子受不了,也跟着离开了。留下我们仨。” 林别惜想到自己学医的妈妈,与医者的共鸣之心让她下意识为医生说话,“奶奶节哀,我们没办法与科技还没触及到的领域做斗争,你们也尽力了——” 魏奶奶不愿再提这件事,“阿珩和我们一样,都是苦命的人,你俩要是好上了,别嫌弃他。” “可——”林别惜刚开口,陈苟就从大门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林别惜妹妹!” “怎么了?”她一脸错愕地对上陈苟大汗淋漓的模样,“阿珩他,他今天刚去学校就被找麻烦了,你快去看看。” 话落,陈苟就抓着她手腕往外走,“你快上车,我载你过去。” 十分钟后,林别惜看着眼前“追风小学”几个大字的牌子,茫然的下了车。 面临上课,持续的铃响把学生都召回了教室,只余留三两个走得慢的学生在急急忙忙的追赶,她转头看了眼没从车上下来的陈苟,“阿苟,我看里面挺风平浪静的,哪来的麻烦啊?” 陈苟尴尬地扶了扶额头的发,“啊这个,麻烦,麻烦马上就有了!”他启动摩托,“304办公室,你自己去找他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林别惜稀里糊涂往里迈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陈苟。 陈苟抿唇自信跟她点了点,挥手让她大胆走进去。 直至看见林别惜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他才松了口气。早间送陈索尔去上学,远远看见阿珩和季薇一起进了校门就觉得不对劲。 兄弟我的罪就赎到这了,剩下的都看造化。 陈苟拧动门把加了把速,沿海边的大路飞驰而去。 “小朋友,304教室怎么走呀?”林别惜观察了四周的大楼,她把自己下意识觉得南岭各方面都很原生态那个念头在心里划走。 周围屹立五六栋新楼,透明玻璃电梯,长廊交错,弯弯绕绕,一栋大楼就够她绕好几圈。隔着玻璃窗看教室内,新媒体设备都很前沿。 小女孩甩了甩手上的水,往她面前遥遥一指,“转个弯就到了,你是来找音乐老师吗?” 林别惜一顿,自然而然微笑摸了摸她的头,“谢谢啦。” 小女孩一摇一摆从她身边走过,自说自话似的,“又是一个来找音乐老师的!” 又一个……还有很多人来找他吗? 她数着教室门牌号往里走,“302、303、30——” 刚迈到304,隔着一米之遥,从里面传出类似争吵的声音。从半开的门缝往里看,即使是白日也昏暗得像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你要走的话那我也不干了。” “难道你是为了我才选择暑期支教吗?” 林别惜一惊,是他的声音! “季薇,你很优秀,你也可以有你自己想走的路——” “可是我喜欢你,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想躲避那些舆论才来这,但后来我发现你在这支教能帮助到很多孩子,我就一起过来了,可是你现在说你要走,我怎么可能一个人留在这?” 季薇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甚至带点哭腔。 “抱歉,你的喜欢让我觉得有负担。” 追珩的声音平时很清冽,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一旦加重语气就会显得很拒人千里之外,“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应该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不是把做任何事的目的寄托在别人身上。” “是因为昨天晚上那个女生吗?”季薇声线有些颤抖。 追珩静默几秒,似是轻应一声,“她叫林别惜。”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别惜嘴唇微微张阖,稀里糊涂继续听着。 追珩嗤笑了声,眉眼间的无奈无不透露着他很想快点结束这段无用的争吵,“季薇,我觉得你对我的滤镜太重了,我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来这里支教是我爸的任务,他捐款建了这所学校,而我恰恰需要一个暂时的避难所。我没那么光鲜。” 季薇仍固执地摇头,“舅舅跟我说过,你签了合同,就说明你是想变成原来光鲜的样子的对不对?” “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交代。”追珩不笑时很疏离,此刻重重的语气愈发显得人狠厉。 “那我呢?” “我不欠你,”追珩压着耐性,“如果你想要我回馈的是一份同等的喜欢,我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你能听明白吗?” 不知道是谁先放弃了对话,一声落锁声猝不及防,让林别惜反应过来后也没有回避的地方。 追珩一只手还握着门把,对视时惊诧交织。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她急急招手,在胸前比了个叉,“阿苟说你遇到麻烦了,需要我帮忙,我才——” 远没了在办公室内说话时那般不近人情,他很轻地笑了声,一如见到了期望已久的潋滟晴光,轻“嗯”了声,勾着一边唇,双眼定定看着她,像是在看救星,情真意切地说:“我正需要你的帮忙。”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