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集结而下,声势浩荡得像下了一场冰雹,关上门窗后就如同开了个屏蔽罩,将外边的轰隆声响隔绝在门外,追珩的耳鸣很久没再犯,下雨天耳后又开始有些刺痛,神经紧绷着,呼吸变得不畅快。 在此环境下,女生的声音就愈加清脆,对骑士发号召令的果决便哐哐撞击着他的听觉。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荡到客厅酒柜里那一排前住户留下的烈酒,是醇厚而又辣喉的高浓度液体,晃荡中也似暴雨中涌动的海浪。 微微在房内扩散的暗流,像不受控的水管,隔着那层浮出水汽的玻璃缓缓冒出来。 他刚刚是怎么回应的? “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因为凌云路这一条街道几乎都是老式小洋房,人们随城市发展迁移,这儿不少住房都空下来进行租房,一栋小洋房有两三层,房间少说三四间。 她想要留下来,他大可给她收拾一间干净的房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又不是让他和她住一间房。 雨势那么大,再怎么护送她回去,澡等于白洗。 但回应他的,是林别惜那一刻惊诧和不敢置信的双眼,随即“哐”的一声,冷淡的一句,“知道了。” 他不明所以地答了声“好”,上楼进了自己对面的房间,拿出了床晴日晒过的新被褥给她换上,枕芯也替换成了最柔软的那个,又从底柜里拿了个吹风机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不确定她睡前要不要喝热牛奶,他下楼到厨房里冲了杯牛奶,放进了没有开加热的保温箱,合上玻璃门那刻,他对女生莫名其妙酝酿气愤的模样有些好奇。 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合她心意还是自己又惹到她了? 在津市就能看出来,她定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虽然相处中没使过小性子,但追珩觉得,自己在她这屡屡碰壁。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太阳穴也猛地跳了两下,钻痛的感觉和手上沾的湿意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也着了凉,扯了块浴巾进了另一边浴室。 同一时间,两边浴室都响起了相似的水流声,林别惜洗澡慢,在家时更甚,自打上了高中,她就适当缩减了自己洗澡的时间,但此时,室内和室外温差对比,寒冷潮湿的氛围最适合泡个热水澡,于是任由水流冲下。 热水流从她光滑细腻的背脊冲刷而下,乌黑的湿发散乱在笔直的两肩膀,背脊那两块蝴蝶骨如呼之欲出的白色蝴蝶,在冲洗的瀑布里微微颤动。 美好又脆弱。 她渐渐在舒适的腾腾热气里清醒,回想起方才追珩的反应。 男生眼底的纯净几乎彻底催倒她心底崩着的那根弦,不带一点私欲,就像个大方分享自己玩具的小孩,脸部锋利的轮廓以及俊秀的五官竟在这莫名祥和的氛围里变得特别柔软。 林别惜压下章鱼吸附挪动时那扭动的爪子,奇怪的情绪也如泡泡一戳就散了。 她飞速擦拭身子,转头下意识拿换洗的衣服。 一秒间,她意识到不妙了,走得太急,她根本就没拿新的衣服。奶奶给她准备的夏日真丝睡衣和柔软的棉质睡裙,通通压在她的箱子底部,还没来得及挂进柜子。 穿来时的衣服吗?她没这个习惯,下意识的洁癖也让她对此有些抗拒。 一如不洗澡不进被窝的原则,不可打破。 男生洗澡比女生要快这一点在追珩和林别惜身上得到了验证,今天家里来了位“女客人”,他不得不穿了上衣。一楼浴室里的灯还亮着,只是水声停止,安静得过分,甚至连穿衣可能会发出一些碰到的响声也消匿于无形。 追珩坐在沙发上又开了瓶汽水,屈身打开了电视等待。 从外边传出来新闻联播声音让林别惜得到了一点希望,她挣扎一番,抬手敲了敲浴室门。 小心翼翼地喊了声,“阿珩,你在外面吗?” 追珩放下手中的汽水,拿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点,回她,“在,怎么了?” “我……”林别惜深吸了口气,既然连脱鞋和毛巾都有新的,衣服应该也有吧?她艰难地冒出一句求救意味的话,“我没带衣服过来,你有多余的衣服吗?” 追珩神情一滞,想到她来时两手空空的样子,挂在门上的雨把还在往下滴水。 他果断地回应,“有,你等我一下。” 林别惜两眼呆滞地挪向天花板,看吧,果然有。如掰开饱满的芦荟后,果肉层相连拉扯的丝线,不该有的其他情绪在现在断得干干净净。 林致风的话也一股脑钻进她耳朵,“你以后遇到有觉得有点意思的男生,也要擦亮眼睛。男人是最会伪装的生物,他要体贴入微起来,那就是无孔不入的,很容易给你一种他这个人很完美的错觉。” 那时他手里还捏着一杯老友送的老龙井茶,品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了些喝了酒的醉意,“他能对你做到这种程度,对别人也很轻易的。不要因为这么一点好就被牵着鼻子走啦。” 林别惜当时全然没放在心上,但她现在把手没有阻碍地贴在胸口,能清晰感受到肌肤之下蓬勃跳动的心跳。 在这心跳里,她感觉有些微微不一样的东西融入了进去,是在她可控范围内,收放自如。 确认那枚金戒指的来源之前,她想,她能控制这份感情的走向。 一分钟不到,浴室门被轻轻敲响,毛玻璃能隐约从内往外看到他叩门的手型。 “我放在袋子里了,都是干净没穿过的。” 在翻衣柜拿衣服之前,追珩想到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他能给她的只有外衣,那她的贴身衣物怎么办? 纠结之下,也想不了那么多,起码先让她有衣服可穿,又往里塞了件拉链外套,她穿上起码可以盖到大腿位置。 这样的话可以避免很多尴尬的事件。 林别惜应了声好,缓缓拉开门把,露出一点点缝隙后伸出了一只手,她的手很漂亮,骨节修长,指端也很干净,一看就是一双没有干过重活做过家务的手。被热水蒸了蒸,白里透红的,手腕处还有水珠。 追珩把袋子递给她,确保她拿稳了,松了手。 他站着没动,看那只手像个冬日里讨食的小松鼠,从栏杆里伸出来,又火速往里缩。生动而具体的画面就这样闯入他生活里,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更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倏忽间打破两人之间的极力压制的宁静。 一声轻“啊”让两人都慌了神,林别惜刚收进去的袋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她小腹一震抽痛,一股热流缓缓流下,她低头看见大腿侧的血丝。 追珩皱眉迫切问:“怎么了?”他的手也第一时间扶在了还没重新上锁的门把手上,不合适的距离只在咫尺间就要过界。 林别惜缓缓蹲了下来,一手捂住腹部,皱起了眉头,她估算了一下生理期的日子,现在是月中,她上个月是近月末,看来是亲戚提前报道了。 她来时准备的行李里有备日用和夜用,但她现在手上空无一物,也无法让追珩去帮她拿过来,因为箱子里还装着她的各式贴身衣物。 外边的雨声依旧噼里啪啦作响,她不可能让远在街尾的雅音给她送过来。 林别惜呜咽一声,额头也冒出一丝细汗。她抬头看了眼还站在门外的身影,觉得身体比面子重要,“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追珩应得很快,“你说。” 林别惜死死捂住了腹部,试图按压下生理期带给她的强烈感觉,“帮我买点卫生巾,一盒止痛药,还有一次性——” 她扶着门把手站起来,生理的痛已经顾不上羞赧,“还有一次性内裤,盒装那种,最小码就行。” 听见她叫声那瞬间,追珩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美剧里的奇幻剧情,比如什么怪物把她抓走啦,她被咬了变异啦…… 但听见女生有些颤抖的声线,他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瞬间直线下降被踩到脚底,取而代之从脚底蔓延上耳根的红使他原本有些刺痛的耳朵梅开二度。 他握住门把手的手缓缓松了力道,捂住了右耳,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他干涩的嗓音依旧果断地答了句,“好。” 追珩直径走向门边,拿起了雨伞,刚拧开大门,他又折返到浴室门边,“第二排按钮第二个和第三个是暖气,你打开站到排风口下把头发吹干,别着凉了,我马上回来。” 干干脆脆的说完,不清晰的一声锁门声,林别惜判断他已经出门了。 再远一点,院子里的铁门吱呀响,又合上。 林别惜重新打开了花洒,闭眼迎接热水的第二轮冲刷。 陈苟正蜷缩在大床的一角打手游,赛事激烈,他的情绪也因此越来越激动,伴随着几句脏话和气愤的叫喊,双手都死死的摁在屏幕上。 猝不及防一个电话邀请打过来。 他蹙眉拒绝,又一个。直至他看清电话来人——阿珩。 陈苟不舍挂机,摁下接通,声音因嘶吼还有些哑,话语中依旧仍不住控诉,“怎么了哥,我这打游戏呢!” “小卖部都关门了,借你摩托给我用,我要去镇子上一趟。”追珩开门见山。 陈苟瘪嘴,“不是,我那摩托车正好收进车库了,这下着大雨呢,怎么给你搬出来。” 追珩径直走到车库,一边说:“知道了。” 语气冷冰冰,隔着屏幕也像雨丝抽在脸上,让陈苟觉得有些不对劲,“妹妹不是在你家,你大晚上借摩托车出去——”他不可置信的说出那个浮出来的念头,“博美人一笑啊?” “她要什么呀?星星还是月亮?” 追珩没了耐心,把摩托车推出来,“明早给你还过来。” “现在超市也不一定开门了,她到底要什么东西啊?”陈苟知道他下一秒必定会不留一丝废话地掐断电话,急切地冲电话喊。 追珩迈上摩托车,车灯瞬间打亮面前的一边区域,雨水打在水洼处清晰可见,一如炸开的星星,澄黄的光芒集结成朵朵烟火,他漆黑眼眸倒映进一片彩,哼声轻笑,摘星星摘月亮不一定,炸星星炸烟花倒是能带她看看。 “看看不就知道了。” 电话如预想切断,陈苟一个翻身跳到窗边,耳边拉长的摩托车启动声持续几秒,光点渐远消失在黑暗里。 南岭不大,大型超市就两家,一家早就倒闭,还有一家几乎是到点关门,暴雨天大风天更甚,追珩出门时看了时间,距离平时关门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可以去碰碰运气。 他没穿雨衣,一路向上疾驰,看见山顶处那缓缓合上的闸门,他加速拧动把手,横刹停在了门前。 锁门的员工裹的严实,抬头一脸茫然。 男生浑身被雨淋得湿透,发丝的水哗哗而下,上衣贴在身上,肌肉轮廓分明,浑身透露出来的哪来的野小子气质把他吓了一跳。 然而追珩只是捞了把额头的发,露出干净的额头和俊朗的脸,眼底清亮,温声问:“能再给我几分钟吗?我给您支付营业费。” 林别惜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印在玻璃窗上的人影不知为何比走时要单薄一些,说话的声音也更沉闷,甚至不再是隔门递给她,而是放在了门边。 客厅的灯短暂熄了一盏,她知道他离开了。 拿他买的这些东西换上后,她捂着腹部走出来,这才注意到他给她装衣服的袋子依旧是精致的小花点缀的布袋,指尖还残余着好闻的花香,像碾碎的花瓣,汁液覆在表面那点甜腻气息。 她心里也像沾了蜜,有块冰化开,凝结混合成了一杯夏日解渴的甜水。 林别惜站在楼梯边缘,垫着脚往上喊,“阿珩。” 回应她的是一声声汲水的拖鞋啪嗒啪嗒踩在楼梯的响声,短促而有力。 追珩换身衣服,一步步走下来停在她面前。 她身上那件大外套是他从津市带过来的衣服,因为陈苟一系列安排,让他根本没有穿的机会,此时套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却也不违和。 两人身上都沾了层湿意,夏日无预告说下就下的暴雨,无孔而入钻入室内因雨水变得潮湿的气息,黑夜里悄然钻出土面那点小芽儿,毛茸茸地挠着贴近的心。 追珩看了她一眼,如风般从她身边擦肩,走进了厨房,按下了那个没来得及按的加热按钮。 他像个守卫,淡定的站在微波炉面前,看着显示屏上的分钟,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没说一句话,林别惜安静在外面等。 “叮”的一声,他取出那杯热好的牛奶,走出来递给她。 林别惜接过乖乖喝下,小口小口地抿,追珩就这么监视不好好吃饭的小孩似的看着她喝完,两人谁也没主动提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别扭。 她喝完牛奶后嘴唇一周白色绒毛沾了一层更深的白,她像个满足的开心果,灿然笑起来,“今晚谢谢你啦!”她径直走向厨房,打算自己放杯子,被追珩拿走,她只好问:“有热水吗?我得吃颗止痛药。” 追珩淡定开水龙头洗杯子,“我问了医生,非必要少吃止痛药,伤身体。我买了些红糖和暖宝宝贴,”他低头看了眼林别惜还湿漉漉的脚,“袜子也有,擦干了穿上,那边有棉拖。” 林别惜今晚的痛感其实并不强烈,只是习惯了吃止痛药。她有些隐约的完美主义,不喜欢身上有疤痕,甚至是身体的不舒服。 就像打针时能承受一时针头扎入那一刻的疼,喜欢快刀斩乱麻。但妈妈离开后,林致风没有她心细,没了时刻心心念念着给她调理身体的人,她总想着靠那一粒小药片来解决所有痛楚。 今夜在另一个人的细心照料下,她的小腹竟然很听话。除了刚开始那会的隐隐作痛,此时浑身舒畅,她接过追珩泡的红糖水,咕咕往下灌,胃也舒服了不少。 她跟在他身后看烧开的水面咕咕冒泡,抬眼对上他神情专注的侧脸,清晰的下颚线和高挺的鼻梁之上,连带着那只眼都深情万顷,像是随口一说,“你现在这样,好像我男朋友哦。” 追珩一僵,侧头看她。 两道视线撞上,也如那烧开的水,温度骤然升高。 林别惜弯起的唇角悻悻收起,这话,有点越界了,她打哈哈笑道:“开玩笑啦!” 追珩的表情微乎其微地变化了一下,空气里异样的氛围霎时截断,耳边的雨声渐小,门外一道急铃也打断两人的对话。 更细致来说,是完完全全阻离了追珩已经落在嘴边的回应。 他绕过她拉开了门,一道温和有力的女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入林别惜耳朵,“阿珩,借道喝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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