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按照律例，驸马新婚只有七日休沐，等到了第八天，苏裴晗便如常晨起上朝去了。 自从在他面前出糗后，宋卿卿每次远远见着他，定要调转个方向，避他如豺狼虎豹般。但再过两日就是姑母的寿辰，到时候她若是又是那个倒霉运气，只怕就要在宴会上沦为众人笑柄。 是以这日苏裴晗刚回府，就见宋卿卿一反常态地贴了上来。 “夫君今日在朝堂上辛苦，我特意命人备好了饭菜，正等着和夫君一起用膳呢。”宋卿卿笑得一脸谄媚，素白玉手正悄无声息地伸向眼前人。 苏裴晗略带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余光瞟到她的动作，立即将另一只手缩回袖口中，“多谢公主关怀，臣还不饿。” 眼见就快到手的肉就这样飞走了，宋卿卿并未气馁，反而直接强硬地拽住他的衣袖，拉着他往正院里疾走。 苏裴晗被她这番举动弄得踉跄了一步，到底还是顾及着她的面子，选择默默跟在她身后。 等到用起午膳时，苏裴晗和宋卿卿坐在正院的一处长亭内。 自大婚时宋卿卿对饭菜表示不满后，厨房便一连换了好几个厨子，这才勉强满足了她的口味。 而她向来喜辣，因此红木方桌上摆放的膳食口味都偏重，苏裴晗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宋卿卿本来食量不错，但苏裴晗在她眼前眉眼低垂，似满腹思绪，她顿时没了兴致。 “和本公主吃饭就这般闷闷不乐吗？” 她朝玉芙使了使眼色，命她将碎玉盘中盛着的鱼身挪到苏裴晗前，“将这盘鱼的鱼刺都挑干净了。若是本公主等会被鱼刺卡住，就立即家法伺候！” 苏裴晗从朝堂之事中醒过神，抬眸正好和宋卿卿对上眼。他迅速将目光移开，执起银筷细细挑起刺来。 不过片刻后，他将白白嫩嫩的鱼肉重新放回原位。宋卿卿自在地享受着他的成果，很快就将一盘鱼肉吃光。 “看在你这般知趣的份上，这芙蓉酥就赏你了！”宋卿卿将瓷盘中最后剩下的一块糕点夹起，放到苏裴晗碗中。 要不是看他吃得太少，她是定然不会将自己的最爱的芙蓉酥分出这一块给他的！ “你若是敢不吃……”宋卿卿假模假样地朝他扬了扬拳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苏裴晗本紧抿的薄唇扬起一丝弧度。和宋卿卿相处的这些时日，他多少也有些摸清了她的脾气。尽管她平日反复无常，但实则本性纯善。 晌午后，宋卿卿坐在池边喂鱼。寒冬里池面早就没了鱼影，但她方才听说苏裴晗正准备出门，这才假借喂鱼为名，在这条道上堵他。 不出一刻，长廊便出现了他的身影。苏裴晗此时身着一件墨色长袍，满头青丝只用一束发带高高绑起。没了白衣和玉簪，这打扮和从前相比，更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宋卿卿将手中剩余的鱼饵倒进池中，佯装惊讶地唤道：“夫君这是要去何处？” 苏裴晗停住步伐，回身望去。宁安从长廊尽头疾步走来，凑在他身前低声道：“府外马车已经备好了。”苏裴晗朝他点了点头。 宋卿卿眨眼便已走到他身旁，揽住他一只手臂，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亲昵道：“正巧我今日闲暇，不如随夫君一同外出可好？” 冬日衣裳厚实，但手肘处仍传来温软的触感。苏裴晗长睫微颤，略微使了使力气，却换来宋卿卿将他挽得更紧。 “公主，”苏裴晗嗓音中带着些许无奈，“臣今日需出城一趟。城外恐有□□，公主还是留在京都内为好。” 一听是出城，宋卿卿顿时敲起了退堂鼓。 苏裴晗察觉到手臂处隐有松动，将手抽了出来。他随宁安走到公主府门前，刚踩上垫脚的矮凳，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夫君等等我。” 刚才宋卿卿心中退意如昙花一现，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苏裴晗这样的文弱书生都敢出京，那她为何不敢？ 但近来京中有关流民的事情众说纷纭，她只能将玉芙留在公主府里，决定自己一人随苏裴晗去往城外。 宁安在一旁小声催促。苏裴晗拗不过她的性子，只能吩咐宁安再加派了些人手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郊外的方向行进。 等坐上了马车，宋卿卿倒是罕见地涌起些许歉意。若非为了宴会，她这个倒霉蛋又只能从苏裴晗这个幸运儿身上讨到好运气，她也不想在此时给他添乱。 “等会若真遇上了动乱，夫君可先行离去。我自幼学了些武艺，应是能够自保。” 既然是他将她带离了京都，哪有遇上乱子就自己先走的道理？苏裴晗哭笑不得：“倘若真有动乱，府中侍卫自会先护送公主回京。” 宋卿卿将身子往他挪近了几分，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朝他默默伸出了手。眼见就快触碰上他执起书卷的那只手，苏裴晗倏然将书放置于马车中间的案几上。 可恶！差一点就得逞了。 宋卿卿装作镇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夫君能有这番心意我便已满足。”她正想再多阿谀奉承几句，好让苏裴晗放下戒心，不要再拿她当洪水猛兽般防着，马车却乍然停在路边。 宋卿卿掀开车帘往外看，原来是京都城门口守卫的将士拦下了她们这辆马车。 “公子，将领说需出示通行官牒。”宁安站在苏裴晗那侧的车帘旁说道。 苏裴晗将文书交到宁安手中，将士又小声交代了几句，马车这才重新出发。 离京都城门的距离越远，人迹越发罕见。宋卿卿依稀回忆起去岁在郊外参加宴会时，城外仍是春意盎然，美不胜收。这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郊外竟已是变了个模样，只余下满目苍凉。 她们此行乃是去往柳巷。柳巷虽为此名，但实际上却连接了几处村庄。从京都通往柳巷的道路，以宋卿卿她们此时的脚程，需得半个时辰。 起初宋卿卿还能耐着性子欣赏沿途风景，但很快她就失去了兴致。只因马车已经行至崇明山下，而寒冬的崇明山只剩满山枯木。相传崇明山上有一座古寺，已荒芜许久。然而早些年间，曾有行人夜半却听闻这寺庙中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于是这座古寺慢慢便被传成了一座鬼寺。 宋卿卿想起这个传言，无端觉得后脑勺生出些许凉意。她无声朝苏裴晗的位置靠近几分。好在苏裴晗那头的车帘外是一处竹林，为了尽力让自己分神，她开始认真观察起竹林来。 这竹林深幽僻静，寒冬下也能傲然挺立。只可惜今日天公不算作美，她出门时本还晴空万里，此时却已乌云密布，如豆大的雨滴直直往下砸。 宋卿卿立即关上车帘，却仍是有少量雨水落在她素净的脸蛋上。她刚抬起衣袖，苏裴晗便将帕子递到她手上。 她顺手接过，正要用帕子将沾湿的小脸擦净时，牵头的马儿长嘶一声，马车乍然停在半路上。 宋卿卿一时没了平衡，本就没稳住的身子猛得朝前倒去，苏裴晗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肢，昏暗光线下彼此的心跳显得格外嘈杂，隔着衣裳传来肌肤的触感让马车的温度骤升。宋卿卿撑着苏裴晗的双肩，二人四目相对。 “公子！路上躺了个人！”宁安的声音似乎从远处飘来，却打断了缱绻的气氛。二人迅速回过神，宋卿卿重新和苏裴晗分坐在马车两端。 宁安掀开车帘时，便瞧见马车内的两个人都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往外看，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奇怪，出门时这两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宁安心里纳闷，但正事要紧，他赶忙直入正题：“公子，前面有个难民似乎饿坏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裴晗立即下了马车，随他走到那人跟前。 躺在官道上的人身量不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他与其说是饿倒了，不如说是受了许多伤。未被衣裳遮盖的地方满是伤痕，胸前的衣服更是已经被血给染成赤红。他面色发白，双唇毫无血色，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苏裴晗心中一惊，命侍卫将他抬到马车旁。他顿了顿，朝马车内道：“公主，事出紧急。此人若是再不医治恐怕难以活命，还望公主见谅。” 说罢，他一脚踏上马车，和宁安一起将昏迷不醒的少年拖进了马车内。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宋卿卿不自觉用手帕捂住鼻息。那少年脸上满是黑土，头发上沾染了泥污，纵然马车外已下起大雨，也没能清洗掉他脸上污渍。 他露出的手腕上也满是血痕，宋卿卿强忍住生理上的不适，选择让出大半坐榻，帮苏裴晗一起将他安置在马车上。 马车掉头往京都中行驶，宋卿卿坐在少年身前，用沾染了雨水的绣帕轻轻擦了擦他的脸。 没擦干净。 宋卿卿来了劲，将手伸到车帘外让雨水浸透帕子，随后将手帕扔在那少年脸上。她使足了劲，细细擦拭。过了好半晌，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稚嫩却带着几分熟悉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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