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晏兰途径长干里，透过车帘，望见一队兵马疾驰而过，路过的老百姓瞬间噤声，等人马远去，才恢复刚才的热闹。 这热闹中多少带着一丝悲凉。 赵嬷嬷一直呆在在建康城，对于临海王造反的事依旧胆战心惊。“姑娘，城里又在搜查余孽，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吧。” 凡事家里搜出余孽，全家连坐，建康城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慕晏兰颔首，命马车加快速度回慕府。 听说晏兰回来了，慕夫人在院里等不住了，走到垂花门前等着。 一回到慕府，慕晏兰觉得空气清新，步履轻快，连普通的抄手游廊，都变得格外亲切好看。绕过屏风，看见垂花门纤细的身影，慕晏兰眼睛一亮。 慕晏兰捂住母亲的手说道，“阿娘，你怎么站在这里呀？你看你，手冻得冰凉。” 以前慕晏兰特别畏寒怕冷，别看她长得三大五粗的，可是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整个人冻成一坨。自从去了庄子一趟，人瘦了体质好了，她穿着霓裙，围着披风走了一路，居然感觉热乎乎的。 “娘没事，这次你去沈府，可还顺当？”虽看见女儿全头全脑的，但心里总归不踏实。 慕晏兰手挽着沈夫人，脸上含笑地说道，“阿娘，沈府的人很和善，沈老夫人和沈夫人风寒养病，并未见着，只见到沈三少爷。” “那他，人怎么样？”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神态阴鹜，言行癫狂。剩下的话，沈夫人并未说出来，可是慕晏兰却是听懂了。 她思忖片刻，摇摇头说，“并不是阿娘想的那样，沈公子中毒沉睡不醒，每天只有一炷香清醒的时间，模样看着就是个清瘦的世家公子。” 慕晏兰的话，半真半假，镇北将军的五官确实是清隽无双。可是配上青紫的嘴唇，黑青的眼圈，整个人就显得阴鹜，甚至带着丝丝渗人骨头的寒气。 当然这些话，她是肯定不会对阿娘说的。 慕晏兰说道，“阿娘莫要担心，我嫁过去冲喜，是益于镇安侯府的事，他们想来不会为难于我。” 从李嬷嬷的态度前后转变，慕晏兰觉得或许沈府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事情果然如慕晏兰所料，慕家三姑娘去镇安侯府探病的事情，很快就传满整个京城。以前关于慕晏兰不满婚事的传闻，渐渐地消弭了。 自从慕府换了用水后，短时看不出效果，等过了些时日，效果便出来了。变化最大的是幕府下人，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慕镇这才完全相信女儿说的话，他不动声色调查一番，奇怪的是，并无任何异样。接着他把井水，入口的食物蔬菜，一一勘察过去，可是毫无线索，慕镇心里愈发凝重。藏得这样深，那就不是简单的下毒了，定然还有图谋。 慕夫人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家中的庶务往常是交给李管家，可近来要置办晏兰的嫁妆，慕夫人索性把管家权接了回来。 晏兰嫁到候府算是高嫁，嫁妆要再厚重几分，慕夫人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慕晏兰见此，学着给母亲打下手，她翻开管家送过来的账本，发现几处银两不对。 若是她是深闺女子，不懂民间物价，那这账目还真看不出问题。可梦中益州生活多年，买菜做衣皆亲手所为，这账目显然是虚报的。 哪有鸡蛋二百文一颗，大米五百文一斤，更别提人参的开支就有三千两，账目上这种问题比比皆是。 若是没记错，府内人情往来，人参库房里长余不少，根本不需要对外采买。 慕晏兰指出这几处账目，一一请母亲过目，慕夫人这时也看出了问题，可李管家是府里几十年的老人了，忠心耿耿，出现差错或许有隐情。 “赵嬷嬷，派人把李管家请过来。”慕夫人喝了一口茶吩咐道。 慕夫人捞起一本图册，接着说道：“晏兰，你看看图册，这都是京城最新式的发钗簪子，看上哪个勾画起来，现在订做，要五六天才能制好。” 慕晏兰翻着看了看，随手勾画两个，“阿娘，我以前的发钗还有些个，你若想多给我陪嫁些首饰，还不如都兑换成银票呢。” 慕夫人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子，笑着说道：“我的儿，什么时候这么财迷了？” “我才不是呢，”慕晏兰小声嘀咕，“财迷就财迷吧，阿娘旁的我不要，就想要银两银票。” 到了她手里，她就想方设法藏起来，以防不时之需。 慕夫人闻言，莞尔一笑，最后又在嫁妆里添了二千两银票。 慕晏兰看着厚厚一沓子银票，心里觉得踏实极了，若是真的出现意外，这些银票够他们一家子花销了。府里奴仆多，一应开支大，其实普通老百姓，一年二十两就够吃够喝了。 赵嬷嬷回来，脸色发沉，“夫人，李管家今儿来不了？” 慕夫人纳闷：“为何来不了？” 慕晏兰同样疑惑看向赵嬷嬷。 赵嬷嬷如实说道，“李管家的孙子食物中毒，上吐下泻，昏死过去两回了，大夫正在用绿豆汤催吐。” 中毒？ 慕晏兰突然问出声，“吃了什么中的毒？” 按说现在用水换了，应该不会再有人中毒。更何况井水里的毒是经年累月产生效果，不会一下子让人中毒昏厥。 赵嬷嬷摇摇头说道，“这老奴就不知道了。” 慕晏兰却是暗暗记在心头，她私下里吩咐白术派人去打听消息。 冬月芙蓉显小阳，北风徘徊，慕府花厅里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慕晏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棱花铜镜，十分诧异。 裴鸿光来府干什么？按说拦住马车的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赐婚已经成了定局，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呢？ 白术提醒，“姑娘，该梳妆了，今儿梳凌云髻吧。” 慕晏兰还在思忖事情，没留心白术的话，等回过神，看着镜子里的凌云髻，她的嘴角抽了抽。 “白术姐姐，还是换成元宝髻吧。”她伸手就要拆了发簪。 白术一反常态说道：“不可，姑娘来不及了，白汐，快帮姑娘穿上那件红色披风，小心着凉。”。 之前以为那个裴公子心系姑娘，拦住马车地行径轻佻了些，但总归是有眼光的，谁知后来竟然不声不吭了。 不知是被赐婚吓退了，还是专门戏耍姑娘，总之，那个裴公子就不是个好东西。 姑娘如今瘦了大半，身形愈发窈窕圆润，玲珑婀娜，比那些瘦干棍的才女强多了。看着姑娘梳着凌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清眸若春水，眉黛如远山，一颦一笑间，灵动婉转。 白术暗想，哼，狗屁裴公子后悔去吧。 慕晏兰颤颤巍巍来到花厅，今儿白术梳的凌云髻，看起来很美，如同凌云仙子。 可被呼呼的北风一吹，慕晏兰觉得头皮随着风扯动，生怕一个不留意，一绺头发飞出来，成了朝天辫。 花厅里，裴鸿光看着梅兰竹菊的挂屏，斟酌着言辞，之前是他酒后失言，道歉是应该的。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跟慕三姑娘扯上关系，岚儿因此哭了两日了，这边必须断干净。 听见身后的动静，裴鸿光回过头，愣怔住了。 面前的女子身形婀娜圆润，样貌精巧俏丽，搭配上凌云髻，平白添了几分清丽脱俗。 “咳，裴公子…”声音轻柔，清新中带着娇甜。 裴鸿光直直看着眼前女子。 慕晏兰蹙了蹙眉，“裴公子，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这个裴公子听闻是个文采斐然，才高八斗的，怎么看起来傻不拉几的。 那次喝醉酒也是，拦住马车就告白，告白完就走人。 “姑娘，在下裴鸿光。”他作揖后，朝后张望，“请问三姑娘可在？” 慕晏兰这时才真的确定，裴鸿光拦错马车，她就说嘛，两人素昧平生，怎么就非卿不娶了。 “这就是我们三姑娘。”白术咬牙说道，真是瞎了狗眼了，表白的对象都不认识。 “三姑娘？”裴鸿光反应过来，“啊？你便是三姑娘？”京城中盛传的笨拙丑陋的三姑娘。 慕晏兰再次问道，“正是，敢问裴公子来府所为何事？” 跟这个裴公子说话真费劲。 裴鸿光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说道：“我，我前些日子喝醉酒，说了一些不应当的话，还请，请三姑娘多多包涵。” “无妨，”慕晏兰淡然说道。“我早就不记得了，裴公子不必挂怀。” 这位三姑娘这么淡然，仿佛当日之事不值得一提似的，裴鸿光反而觉得不是滋味。 自从他新进状元后，就被人誉为成京城第一公子。处处有人追捧，上街时扔花撒果，暗许芳心更是数不胜数，如今他却被这淡然的神情，弄得有些措。 裴鸿光拱手说道：“总之是在下的过错，现在备上赔罪礼，还望三姑娘见谅。” 慕晏兰点点头，“好。”语气中带着隐隐不耐烦。 好，一个字就完事了？ 裴鸿光有怔怔看着慕晏兰。 慕晏兰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裴公子，还有旁的事吗？” 这个裴公子好生奇怪，怎么跟愣头青似的。 “无事，那在下就告辞了。”裴鸿光挺直腰板，恢复君子如玉，翩翩风度，慢慢朝花厅走出去。 慕晏兰等了一会儿，悄悄问白术，“走了没？” 白术望了望，“走了，这就是京城第一公子。” 呵，可真不咋地。 “我们看看送了什么谢罪礼。”慕晏兰美滋滋盘算着，又能换些银子了。 “砰…” 什么声音？慕晏兰看着花厅外，脸上惊疑不定。 白术同样瞪大眼睛，走出去，过了一会儿，笑着捂着嘴回来了，“姑娘你是不知道，裴公子他…” 撞翻花盆，摔了个跟头，狼狈地不得了。白术顿了顿，罢了，还是别提了。 慕晏兰漫不经心听着，她全部心思放到赔罪礼，她打开盒子，顿时眼睛一亮，好一块羊脂玉。 为了避嫌，没有送头面首饰之类的，不过这羊脂玉正中慕晏兰下怀。 这么一大块羊脂玉，可比玉钗值钱多了。 “你说什么？裴公子怎么了？”慕晏兰想起刚才白术未说完的话。 “啊，没什么。”白术赶紧说道。 裴公子只打碎一盆普通的菊花，不值什么钱，姑娘正高兴着，就别说出来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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