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一锤定音,便是六姑与刘氏再不满,再不服,再觉着憋愤,当着沈老夫人的面,终究还是伏低做小的告了罪。 六姑更是拿起了长辈的款儿,硬逼着自个儿忍着心里头的恶心与憎恶,挤出个十分难看的笑,适才拉着九娘的手,说了几句场面话,无外乎皆是自己作为姑姑,合该大度,合该不与侄女计较云云。 而九娘始终垂着眸,一如既往木头桩子似的愚钝样儿,便是连半个场面话也没吐出来,只藏在阴影里的眸子,阴云密布。 最后还是钱氏出面替九娘与六姑以及刘氏说了几句客套话,姑侄不和的闹剧,总算是揭过了。 直待回了老四房的墨香厅,刘氏挥退所有侍候着的奴仆,这才拖着满身的疲惫,缓缓踱步到靠北墙的罗汉床上坐在,又拉了六姑坐到自个儿的身侧,适才眼露愤然的幽幽开了口 “哼!万氏那个老虔婆,仗着你爹的敬重,一次又一次的找咱们不痛快。” 在刘氏蓄满恨意的眸光闪烁中,六姑身上那股子怒火与恨意也越烧越旺。 “明明晓得你是我们老四房捧在掌心里娇养着的嫡长女,还说我护短,一味偏袒你,到底是谁偏袒谁。” 话到这里,刘氏一把撸起六姑的衣袖,瞧着那块乌青,一颗心,已然疼的揪到了一块,眼眶更是泛出了泪意,而眼中的愤恨则越发的浓烈了好几分。 “瞧瞧,你的胳膊都被那个九娘害成什么样了!要不是那老虔婆有意偏袒,当真要撕巴了九娘那个小贱人不可。” 六姑望着胳膊上的乌青,心里头一时委屈,一时又怒火交加。 “三伯母可是九娘那个贱丫头的嫡亲祖母,当然会偏帮着她。” “哼,三伯母嘴上说的好听,什么都是沈家女,一荣俱荣一算俱损,当真如她说的那样,明明都瞧见了我胳膊伤成了这样,却偏听偏信九娘那个贱丫头的话,竟听不得我所说的半个字。” 话到这里,六姑满眼愤红的将身子往刘氏怀里头缩了缩,又气呼呼道 “三伯母也太欺负人了,娘,咱们写信把这事告诉爹爹,爹爹自小便疼我,若是晓得我被九娘与三伯母这般欺负,哪里还会再敬重三伯母半分,定会替我撑腰的。” 六姑心里头一团怒火横冲直撞,又年仅七岁,也是头一遭觉着受了奇耻大辱,再想着她爹平日里对她的疼宠,便也就不将她爹对沈老夫人的敬重当回事了,而是一心想着,让爹替自己撑腰做主,甚至狠狠的将九娘的脸面踩到烂泥里头去。 然而刘氏却比六姑更清楚自己丈夫对沈老夫人的敬重,便是成亲前夕,她的母亲,还耳提面命的告诫自个儿,婚后不比在娘家,她所嫁的丈夫虽是庶子,上头也无父母需要侍奉,其他叔伯兄弟倒也无碍,但,只一个三嫂,得当婆母一般敬重,莫要使小性对三嫂不敬,日子方能过的舒坦。 成亲十一年来,她也记住了母亲的教诲,每每在金陵,便一日不落的去老三房给这位好三嫂请安,说不尽的伏小做低。 而母亲说的话也得到了印证,自个儿对这位三嫂表现的越殷情越敬重,丈夫便越敬重自己宠爱自己。 她也不是个傻的,虽然丈夫嘴上不说,但心里头着实想要个儿子,如今又三十有三,早已超过了当年求娶自己立誓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年岁,自己却还没生出个儿子来,想来,他也是看在自己一心一意,又殷情侍奉他那个敬重如母的三嫂,而自己又不是不能生,这才不曾想着纳妾生儿子。 一想到儿子,刘氏下意识的松开搂着六姑的手,又抚了抚自个儿的肚子,这才挺了挺腰身幽着声音道 “你父亲自来敬重万氏那个老虔婆如母,倘不晓得此事还罢,倘晓得,他定会想也不想的便将老虔婆的话遵从如圣听,你哪里能讨的半分好去。” 扫了眼愤然的双眼通红,一副欲泣未泣以及满脸委屈的六姑,刘氏这才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再等半年,倘我生个儿子,便是看在儿子的份上,你爹也不会再一味听从老虔婆的话,咱们娘几个,便也就再不用看那老虔婆的脸色过日子了。” 话至此处,六姑便是再不甘,再愤恨,也晓得现在无法报复回去,心思一动,改儿双眼灼灼的盯着刘氏微微凸起的肚子不放,而后便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的覆在上头,满是希冀的问了句 “娘,这一次当真能生个弟弟。” 刘氏比谁都希望这一胎能生个儿子,实在是他的丈夫已然过了而立之年,而她又二十有七,女子又不似男子,五十还能生儿子呢,通常来说,过了三十,便也就艰难了。 再瞧着自个儿嫡亲女儿的希冀目光,刘氏不由得幽幽一叹 “为了肚子里这个,该拜的佛也拜了,该念的经也念了,该吃的药也吃了,便是雷峰塔的砖也抱了来,今个更是去最会生儿子的梅家沾沾生儿子的光,该做的一切都做了,只希望菩萨保佑,也该送个儿子给我了。” 说着话的时候,刘氏与六姑不由双双一叹,之后,六姑便皱着眉头满是烦恼的道 “那族规跟女四书呢!如今我这胳膊还伤着呢!又怎么能抄的了。” 瞧着自个儿嫡长女胳膊上的乌青,刘氏又是一阵心疼,而后眸光一闪,便努努嘴瞥向厅外侍候着的奴仆 “养着那么多的丫鬟莫不是吃干饭的!那老虔婆左不过是踩咱们的面子罢了,如今她的目的也达成了,难道还会派人盯着你亲自抄不成。” 有了刘氏的支持,自己无需亲自动手抄族规与女四书,六姑自己兴奋万分。 而另一边的九娘,同是被罚抄的九娘,被钱氏训斥了几句放回如意居后,便默默坐在外室的黄花梨书案上,看一眼女戒,抄几个字。 依着九娘的心思,沈家族规经过一代又一代,增增改改,统共有八百多条,便是入学至今,也只记得几个耳熟能详的,譬如不得与皇室结亲,譬如重嫡轻庶,譬如沈氏子孙,不论男女,三岁必入族学或是族中女学。 再多的,便也记不住了。 以至于,如今罚抄,自然从女四书入手。 而九娘还未抄满十个字,便见刘妈妈端了碗血燕粥放到唇边吹了吹,适才道 “老夫人不是说,这事梅家帮着压下来了,未免旁人猜测,姑娘一切如常,也不拒多少时日,姑娘又何必急在一时。” “瞧着姑娘晚间也没吃几口,正好尝尝老夫人特意派了荷香送过来的血燕粥,想来老夫人心里头,也是想着咱们姑娘的。” 刘妈妈不说还好,这厢一开口,九娘虽停了笔,但眼中却布满了阴霾幽暗,便是刘妈妈这个岁数的人瞧了,也不由得骇了一跳。 直深深吸了口气,刘妈妈这才叹息着放下手中端着的血燕粥,本想再劝上一劝,但,还不等她开口,九娘便满是阴郁道 “这便是妈妈曾经说过的打个巴掌给颗枣了。” 刘妈妈又何尝不知沈老夫人一边罚了九娘一边又特意派人送了血燕粥过来的意思,的确如九娘所言的打个巴掌给颗枣。 原这些,都是之前同九娘絮叨管教小丫头婆子的手段,以希望,自个儿念叨多了,懵懵懂懂的九娘也便就懂得如何管教下人了,却不曾料,如今老夫人竟把这招用在了九娘身上,便是刘妈妈,一时也不晓得该怎样劝了。 “妈妈不用替我觉得难堪。” 九娘一双眸子闪着幽光,声音一如从前软软糯糯,只是不似以往说一句话磕磕巴巴。 “六姑姑说的对,原本就是我与春草合谋陷害了她。” “呵呵!” 轻轻的一声笑,直笑的刘妈妈鸡皮疙瘩直落了一地。 “只是我想不明白,祖母自来公允,为何她已经认定了此次错不在我,却还是罚了我。” “说什么一荣俱荣一算俱损,我是不信的。” “不过,我便是抄一万遍,心里头也还是开心的,六姑姑指不定气的跳脚呢!” 九娘想一会儿,说一句,直说到桌案上摆着的那碗血燕粥凉了,也未食半口。 “难道是因着祖母是老三房的祖母,而六姑姑是老四房的人。” “可是四叔祖父向来遵从祖母,祖母若真心想罚六姑姑,四叔祖父难道还会拦着不成?” 瞧着九娘自问自答,满脸阴郁的模样,刘妈妈一时心疼的了不得。 往日里,便是她家姑娘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缩在自个儿的怀里落几滴泪罢了,现如今,哭是不哭了,却小小年岁,就好似浑身上下蒙了层看不见抓不着的灰,着实让人心疼的紧。 暗叹了一声,刘妈妈未免九娘伤心太过,也便顺着她的话应了句 “一来,便是四老太爷再过遵从老夫人,毕竟老三房与老四房隔着房头,老夫人自是顾略一层。” “二来,四老太爷只一个嫡妻,没个儿子也没纳妾室,可见待四老夫人是怎般的看重,待纯姑娘几个嫡女自也是上心的紧,老夫人又受了四老太爷所托,多有看顾留在金陵上女学的纯姑娘姐妹二人,便是犯了错,若然重罚,只怕人心隔肚皮,四老太爷心里头自来疼宠自个儿嫡女的,为此四老太爷心里头留根刺,终归是不好的。” 刘妈妈搜肠刮肚的,也只寻思出这两点来,然而九娘,听到最后,却不如刘妈妈所料的开怀,而是灵光乍现似的,忽然,心中朦朦胧胧生出个主意来。 “倘四叔祖父纳了妾室生了儿子呢!” “是不是,便不再看重六姑姑了。” “日后六姑姑再犯了错,便也就会受到重重的责罚了。” 对于九娘心思的跳脱,刘妈妈一时竟未跟的上,而九娘很快便打定了主意,嘴角不由得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显然,高兴极了。 “我送个妾室给四叔祖父罢!” 见九娘的嘴角随着这一句话音越扬越高,刘妈妈整个人仿若雷劈,着实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都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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