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荣养堂堂前的抱厦时,钱氏打头的一行人,已然听到了堂屋里传出的阵阵欢声笑语,显然,小长房,小二房,小三房的众兄弟姐妹,早小四房一步到了荣养堂给沈老夫人请安。 虽说,大伯二伯三伯都不在金陵为官,倘寻常人家,少不得要将子女带在身边便于言传身教,可耐不住沈家族学声明远播,沈家自然也希望子孙代代相守,也就默契俗成,不论在外多远为官的沈家子弟,都会将满三岁的子女送回金陵梅花巷入族学。 而这些被送回的孩子,也不必担心无人照看而被旁人欺负了去,通常来说,孩子的祖父母会回梅花巷照看着孩子,另有一些,则由嫡母回梅花巷守着,倘家中高堂已逝,偏生又还没生下嫡子的,嫡妻自是要同丈夫一并留在任上,为嫡子而努力,那么这个时候,送回梅花巷的孩子,则由嫡支的族长代为照看,亦或者,一个房头并留守在梅花巷的叔伯照料。 而老三房这里,老太爷已逝,按世俗规矩,沈老夫人本该跟着嫡长子,也就是由九娘的大伯父奉养,不过,为了三个嫡子与一个庶子所出的孙儿孙女,沈老夫人选择了留守梅花巷,另,沈老夫人已年过五询,几个儿子自忧心沈老夫人的身子骨。 几厢合计,便索性让沈老夫人最疼爱的幼子,也就是九娘的父亲沈立名留守金陵,一来便于侍奉沈老夫人尽孝,二来,沈立名夫妻留在金陵可以帮着照看侄子侄女,三来嘛!谁又愿意忍受骨肉分离之苦,金陵自古又是繁华之地,旁人想来金陵谋个一官半职,也未必挣得机会呢!而沈立名出自金陵八大家之一且是执牛耳的沈家,按照朝廷规矩,至少离家百里为官,不过有身为户部左侍郎的大伯帮衬,谋了个金陵同知的差事,虽不易,却也算不得太难。 穿过抱厦,迎面便遇着二伯家的八哥沈言建,以及三伯家的九哥沈言业,显然二人已请了安,这会子便要赶去位于梅花巷祠堂左边的族学,不过这会子恰遇到了前来请安的沈言勤,三位年岁相差无几的堂兄弟,少不得要有一番契阔。 但,这会子,不论是出于礼仪规矩,还是基于长辈的关心,钱氏作为留守梅花巷照看子侄的四婶,总得表示对两位侄儿的关心,而沈言建与沈言业两兄弟也少不得给钱氏行礼问安,后又与七娘九娘十娘三姐妹相互行平辈礼并问候了三两句。 不过,沈言建,沈言业毕竟早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纪,即便是嫡亲的婶子以及堂妹们,与钱氏以及九娘三姐妹也只是每日来荣养堂请安时碰着了便只问候几句,毕竟已到了十三四,放在寻常人家,该是议亲的年纪。 只不过沈家为了激励子孙好好读书,自有规矩,凡金陵沈家子弟,至少取得了秀才功名才可以议亲,倘一直考不上秀才,过了二十方可议亲。 于情于理,沈言建,沈言业乃至沈言勤,都不好在内宅多待,同女眷更不好多牵扯,而沈老夫人也不是糊涂人,这早晚请安是子孙们的孝心,任是谁也不会指摘半字是非,不过,到底还得顾及着沈家子与沈家女有别,沈家女三岁入族中女学,也只为了读书明理,日后好相夫教子,不坠沈家女的贤名,而沈家子入族学,则为了功名,博一个好前程好光宗耀祖。 两厢一考虑,沈老夫人便亲自发了话,每日来荣养堂请安后,便催促着孙子们早早的去学堂,而孙女们,则会在荣养堂的堂屋里留了用朝食。 于是,沈言勤进了堂屋给沈老夫人请安后,被问了几句功课,又关心了几句身体,再就是跟姐姐妹妹互相问候了三两句,便自去抱厦里寻等在那儿的沈言建沈言业两位堂兄弟了。 而钱氏则带了九娘三人给沈老夫人请了安后,尽管沈老夫人吩咐了她坐下,用不着她侍奉,但钱氏还是恭恭敬敬的侍候着婆婆,先夹了一个鸡汁汤包,又亲舀了一小碗鸭血汤,这才在沈老夫人的左手边落座,并由着丫鬟婆子们侍候着用朝食。 另一边,九娘三人在请安后,由七娘带着两位妹妹,又与堂屋里的四位姐妹见礼,这才或三两个,或四五个的在沈老夫人下首的两张紫檀刻祥云五福八仙桌落座。 不过,沈老夫人素来是个热闹人,虽同在一个堂屋里,所落座的上首的八仙桌只孤零零的由着钱氏一个儿媳妇陪着用朝食,却也觉着少了两分人气,便每日里,喜在下首两张桌子上瞧一眼,瞧着欢喜的,便叫到上首来作陪。 对于祖母每日留了朝食都得挑姐妹作陪的习惯,除去九娘外,其他六个如字辈的姑娘,都晓得,但凡能够被祖母挑中的,那便是得了祖母的青眼,可是能被姐妹们高看艳羡一整天的,谁又能不期待。 偏生九娘顶不耐作陪一事,也不是清高孤傲,或是不喜与姐妹们争长短,而是九娘有自知之明,晓得自个儿连搭话都搭不周全,旁的姐妹争相往祖母身边凑,那是凑趣,而她往前凑,却连攒一句话,都攒不明白,又何必争着去丢脸出丑。 更何论,但凡被祖母挑中的姐妹,都似受到万众瞩目一般,只要一想到满屋子的目光都聚在自个儿身上,九娘的头皮就发麻发胀,恨不能立时躲回如意居才好。 于是,每每在沈老夫人的目光朝她所落坐的八仙桌看过来时,旁人都是眼含兴奋与期待,而九娘则与之相反,控制不住的身体僵硬连着整张脸的微囧,并默默的垂下脑袋,适时的避开沈老夫人看过来的目光。 于是,沈老夫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的挑孙女作陪,几乎每一位姐妹都挑了几十上百遍,就连十娘也因着吃的香,作陪了不下百余次,更何论七娘那般出色的,更是三两天就挑中一次,唯有九娘,一次没中。 对此,其他姐妹以及丫鬟婆子们或许明面上不说什么,但,一屋子的人精,谁又不会多想多思呢!倘不是现如今老三房的当家主母是九娘的嫡亲母亲钱氏,怕是私底下的闲言碎语早已将九娘生生埋了。 当然,钱氏能管住老三房奴仆的嘴,却管不住八娘与老四房的六姑的口舌,她们两个,一个有意,一个有心,又都是看不惯九娘胆小性弱的,也不知谁攀附的谁,便早早的在女学一个鼻孔出气,更是一寻着机会,便私底下堵住九娘,借由沈老夫人从不挑她作陪,明里暗里的嘲讽了九娘不知多少次。 为此,九娘几乎每每自清晨入女学就开始惴惴不安,生怕又被八娘与六姑在某个女学的地儿堵住了一通冷嘲热讽,又哪里能够认真听女先生们的课。 但,不论如何,与之八娘以及六姑的挤兑嘲讽相比,九娘心底深处,却懵懵懂懂的觉着,还是不被挑中,不去作陪的好,至少朝食的时候落了个轻松自在。 今日的沈老夫人与往常一般无二,先是拿目光扫了圈围坐在下首两张八仙桌上的七个孙女,不出两息的功夫,就眯着眼睛同左手边的钱氏笑道 “七娘在女学里头一直都是拔尖的,下个月初,都能去十岁以上的姑娘才能入的贞德堂听教了,呵呵呵。。今儿个我这老婆子也沾沾七娘的喜气。” 沈老夫人边与钱氏说笑,边伸手朝着七娘的方向招了招,而七娘则不骄不躁的起身,先与同桌的两位姐妹福了一礼,这才嘴角含笑并脚步轻快的到了沈老夫人的右手边坐下。 七娘被沈老夫人当众夸赞,钱氏自觉面上有光,只不过,当她的目光落到垂目静坐的如一尊木头桩子似的九娘身上时,立时就将心中的喜悦冲了个干净,但,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也不好数落九娘,面上更是保持着几分笑意不动,从从容容的笑着冲端端正正坐在下首的四娘努努嘴道 “要说喜气啊,莫过于四娘了,母亲合该沾沾四娘的喜气才好。” 提及四娘,沈老夫人立时便将弯起的嘴角,上扬出更大的弧度。 “对对对。。儿大不由娘,女大不愁嫁,再有两个月,四娘就得去梅家侍奉公婆了,今儿个,还是先侍奉侍奉我这个祖母罢!” 被钱氏与沈老夫人当着众姐妹的面打趣,四娘自是羞的面上飞霞,不过,能被祖母挑中作陪,一来是祖母看重她,二来,则是钱氏给她做脸,自是羞羞答答的朝着钱氏感激的笑了一笑,算是承了钱氏这个四婶的情了,也便去了钱氏的下首落座。 原本挑人作陪到了这儿,也到了食不言寝不语,开始一心用朝食的时候了,然而,五娘却笑嘻嘻的蹭到沈老夫人的身后,双手虚虚环着沈老夫人的肩,语气更是带了几分娇憨道 “祖母偏心,四姐与七妹本就各有各的喜,眼下又能陪着祖母同桌用朝食,可谓是喜上加喜,祖母合该让孙女也沾沾四姐与七妹的喜气才好。” 对于五娘的撒娇卖痴,沈老夫人与钱氏乃至堂屋里的众位姐妹都习以为常,而老太太自也没有怪罪五娘出格的言行举止,倒是颇为宠溺的笑拍了虚掩在自己肩头上的一双白净如玉的手,之后又笑着戳了戳五娘的额头,这才开口打趣了句 “五丫头你也别着急,你只比你四姐姐小半岁,很快就能沾着你的喜气了。” 被祖母当着众姐妹的面打趣,更是惹来堂屋里众人一声接一声的噗嗤笑声,五娘倒不似四娘那般一副小女儿羞答答的样儿,反倒是冲着沈老夫人挑眉一笑,接着原本虚环在沈老夫人肩头的双手一晃,立时变出一朵红艳艳并碗口那般大的花儿来,引的沈老夫人,钱氏,众位姐妹,乃至堂屋里的丫鬟婆子,不由倒吸了口气,之后有一个算一个,皆好奇的打量着五娘手中那朵花到底是从哪里摸出来的。 而沈老夫人离得五娘最近,瞧着她一身斜襟薄绸绣梅窄袖衫,并裹了杏色抹胸,下头着的是一条翠色宽面苏绣裙,外只套了件杏色轻薄半臂,竟也没能瞧出这一身清凉打扮,到底哪儿能藏花,不过却看出了旁的门道来,这不,更是笑的了不得。 “哎哟哟!你这丫头就是个爱逗趣的鬼灵精,这变出来的花,倒像是我院子里养着的。” 沈老夫人此句含了笑的言语一出,一时间捧场的丫鬟婆子,乃至钱氏,都不住的掩着嘴笑并肩头耸动不断,而姐姐妹妹们,如十娘边吃着鸭油小烧饼边跟着笑的有,如四娘七娘笑拍着五娘手背的有,如六娘满脸好奇却偏生又坐的满身笔直,一派的大家闺秀范儿,只藏在宽袖中的手不断的绞着绣帕的亦有,更有八娘够着身子朝着五娘的方向张望,以期望寻摸出一丝半点那花到底从哪儿变出来的,兴许下一次,她也能变出个其他物什来,得了祖母的欢心与青眼。 与屋中众人反应较为不同的便唯有九娘一人,此时的她,一张脸木愣愣的瞧着屋里的人都是欢喜一片,然而她的脑袋却有些糊涂的转不动。 五姐姐总是这般奇怪。 可满屋子人的欢声笑语更是奇怪。 明明教授规矩的唐先生说过,沈家是清贵人家,最重规矩,沈家女的名声在大华国那可是无人能出其右的,作为沈家女,更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可是为何?五姐姐平日的言行举止,明明就出格的很,却偏生讨了众人的欢喜? 就如摘了祖母种在院子里并命奴仆悉心照料的花儿,倘按唐先生的话说,这便是目无尊长,实属不孝,五姐姐作为晚辈,未经祖母允可之下,岂能肆意摘了祖母的花儿,可五姐姐却将花儿藏在身上,之后再当众变了出来,便也就从出格,变成了逗得众人开怀的惊喜。 再如五姐姐双手不规矩的环在祖母的肩上,便是祖母最疼爱的父亲,也不敢似五姐姐这般肆意妄为。 可祖母乃至众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越发喜欢五姐姐。 九娘的目光在五娘与祖母的脸上看了个来回,越瞧,越觉着脑子里糊成了江米糊糊,真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行为举止奇奇怪怪的五姐姐,不仅讨的众人的欢心,更是常常被贞德堂的女先生们夸赞蕙质兰心。 想不通大家为何笑的这般了不得的九娘,脑中突然一个激灵,便想到了,入了族学一月有余却没有交到一个手帕交,因此,八娘与六姑私底下挤兑了许久,被刘妈妈知晓后,便同自己说 “姐妹们聚在一块时,虽不知旁人为何会笑,左右瞧着旁人都在笑,自己索性也跟着努努嘴露个笑,这日久天长的,自然能交到手帕交了。” 脑子里冒出刘妈妈这一番话来,九娘立时就抛开了五娘好生奇怪的心思,而后嘴角微微上扬了个僵硬的弧度,尽量让自己笑的同旁人一般无二,以免让旁人瞧出自己故作笑颜的窘迫与尴尬。 “祖母可真是好眼力,这鲜花呀配美人,单长在院子里可不成,合该戴祖母头上才是。” 五娘说着话的功夫就要将手上的花戴在沈老夫人的发髻上,沈老夫人的白头发都快爬满头了,又哪里肯依,这不,连连笑拍着五娘的手,便推脱起来 “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美人呢!我瞧着你四婶惯来美的很,合该戴你四婶头上。” 见沈老夫人推了花,钱氏哪里肯接 “哎哟哟!母亲你且饶了我这一回罢,媳妇可经不住五丫头这猴闹腾。” 而五娘打定了主意要将花戴到沈老夫人头上,自是有一番话好说。 “祖母可是咱们大华国五询老夫人里头顶顶美的,四婶嘛!等到了五询的时候,孙女再摘个更大更美的给四婶戴头上,岂不妙哉。” 五娘的一通话,早已逗的沈老夫人乃至钱氏及一众丫鬟婆子捧腹不已,同桌的四娘,七娘更是笑出了泪。 “就属你这丫头嘴巴抹了蜜似的刁钻,罢罢罢!今儿个,我这个老婆子便做一回咱们大华国顶顶美的五询沈老夫人。” “哈哈。。。” “呵呵。。” “五丫头这张巧嘴儿。。。呵呵。。” 一阵欢声笑语中,九娘微微扬起的嘴角保持了半盏茶的功夫,已然僵硬酸累的很了。 她,似乎越发的格格不入了。 真真想立时就回到如意居,再抱一盆兰花到寝屋里头,遣散了身旁侍候的丫鬟婆子,谁也不搭理,就自己个儿,给兰花浇浇水,修修叶,多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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