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任舟整个人都是木的,信念崩塌的感觉实在过于强烈,甚至连质问父亲的力气都没了。 反而是父亲先开了口。 “怎么在看这场车祸?我现在还记着,这车祸牵扯的人可真多,乱七八糟的。你是不知道,当初这个案子还轰动了全城,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居然是被告的亲生父亲做的——其实说到底还是人性问题,不接受女儿破坏别人的家庭罢了。再就是这个被告,既然都离婚了,何必再去伤害呢?我跟你说啊,夫妻关系其实......” “爸。” 江任舟完全听不下去了,只能打断。 和案子直接相关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了,现在再去指责再去后悔,有什么用? 为什么要一直骗自己啊? 骗到最后就相信那是事实了吗? “我只是想这个案子的经过而已,不想知道你怎么评价当事人,你的评价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自然能察觉到孩子今天说话带刺,眉毛一下子拧起来,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这是?之前不是不关心这些案子了吗,怎么现在又开始翻了?是有什么人找你委托案件吗?” 江任舟再次沉默。 有一说一,缪芝懿当初还真是那么说的。 她说如果把这个案子委托给他,他会不会给出一样的判决。 语气相当嘲讽,表情也相当淡漠。 可是他真的觉得好难受。 如果是他来处理车祸这个案子,至少不会漏掉那么重要的细节问题,至少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含恨而终。 但他的父亲当初不是这么告诉缪芝懿的啊。 “爸,那你真的知道车祸这件事的真相吗?” “真相......我只知道那个女的之后吞药了是吧?保外就医的时候查出来的问题,这人也真是,真觉得自己冤,那就说出来啊,不说的话,谁知道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说句实在话,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没人在乎。” 江任舟径直起身离开,没在家里继续待着,而是直接出门了。 好一个“没人在乎”。 目中无人到了极点,冷漠又高傲,荒诞至极。 他想跟人聊聊,因为心里确实淤积了太多太多情绪,想找个合适的方式发泄出来。 工作这么久以来,因为信念感很强,立场也非常坚定,他几乎不会被委托人的情绪带着走,不管怎样都会站在公平正义的立场上看待问题。 但是现在,他的信念摇摇欲坠,他也满脑子想着那两份判决书,心里、脑子里都被装得满满当当,甚至一下子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平时的工作就是靠嘴交流,要么是面对委托人,要么是面对法庭,要么是面对同僚们,就算真的有什么情绪,也可以去健身房找沙袋解决。 可是他当下这个瞬间,找不到人交流,也不想去健身房独自发泄。 因为这不是光凭他自己发泄就能排解得了的。 他轻飘飘一句“负面情绪”,或许是别人背负了好多好多年的悲哀过往。 * 假期间,江任舟也在忙工作上的事情,几乎成天昏头转向,甚至完全没有给自己匀出时间休息。 那天中午,律所的工作群有人艾特他。 他原本懒得看,但一眼扫过去的时候好像注意到了“芝芝”这个名字,还是下意识滑上去了。 【Chuck:这是不是芝芝姐?@川流】 上面是好几张照片。 是在街上,照片里是晚上,凭现场的景观和周围的标志性建筑,应该是在欧洲某个以浪漫闻名的国度。 照片里的缪芝懿依然是长袖长裤,背了一个小挎包,头发自然地挽成了个丸子头,还戴了一副透明框眼镜,手上端着个纸杯,笑得很是轻松自然。 她身边还有好几个人,江任舟依稀有印象,应该是他之前去雅言等她下班的时候起哄的那些。 一个小小的身影跟在缪芝懿身边,扎了一对可爱的马尾,穿着一身漂亮可爱的裙子,背上甚至还背着一把尤克里里。 虽然没拍到脸,但光是根据背影就能猜到,应该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江任舟并不知道那个小朋友是谁,但是根据之前和她度假的经历来看,要么是她同事的孩子,要么是街上某个被她吸引了的小朋友。 他知道这段时间缪芝懿在国外,因为他此前试图联系缪芝懿的时候,通话又被转移到了小助理那里,对方明确告诉他最近雅言的精英团队都会在国外忙一场很重要的会议。 所以这几张照片就变得很好理解了:Chuck前阵子结婚了,请了蜜月假,正好和国庆假期一块放了,出国玩的时候正好碰见了雅言的团队出行。 在Chuck发出那些照片之后的好几分钟时间里,群里都没人说话,然后Chuck自己出来说了一句“超过两分钟了,撤不回了,对不起”。 证明应该是有人去提醒了他最近发生的事情,并且大家在这件事上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江任舟知道自己如果回了消息的话就证明他看到了,反而会让本就不知情的Chuck产生更严重的心理负担,想想还是算了,把那几张照片存了下来,放进私密相册。 照片里的缪芝懿和之前好像又不太一样了。 跟团队出行的她似乎更放松了些,和当时在海边的样子相比,在国外的她好像更加随性自由,连笑起来都更温和自在。 这是不是证明,她确实不在意之前和他发生了什么矛盾,确实不在意和他的婚姻,确实没在这段婚姻里得到任何快乐呢? 江任舟隔着空气轻抚她的小脸,心里五味杂陈。 怎么办呢。 他确实也该做决定了。 Chuck还给他发了消息来道歉,他也都没回。 不知道从几点开始,工作群又热闹起来了。 那些处理完了工作的小律师们在群里聊天聊地唠家常,那几张照片早就被淹没在了999+的消息里。 他看大家似乎没什么异常反应,干脆也不再管,给其他合伙人发了下次换组的时间安排之后就起身去洗澡了。 直到真正拥有了独处的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难受。 这样随性的缪芝懿是他根本就没见过的,也是他根本就不可能碰得到的,更遑论拉住。 结婚一年,缪芝懿在他面前就没有那样随心所欲地笑过。现在回头想想,她在这一年里确实温柔得过分,事事周全,也总是在毫无原则地为他忍耐退让。 虽然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缪芝懿到底为什么跟他结婚,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妻子。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让他父母看看失败的婚姻长什么样,那她何必牺牲这么多? 所以她到底是希望他爱她,还是想要他也恨她?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就算他真的不签字,真的就这样耗着,她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 不仅不会成为朋友,还会站在彻底的对立面,甚至有可能再也见不到。 是吧,真的留不住。 洗了澡回到书房,江任舟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委托人对他说了一遍又一遍感谢,因为他在最近一桩案子里挽救了好几个家庭。 挂电话之后,他从抽屉里翻出了那个文件袋。 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他和缪芝懿的婚前协议,还有那份令人绝望到喘不过气的离婚协议。 他可以挽救很多个家庭,却连自己的家庭都挽救不了。 缪芝懿的签名和她这个人一样优雅又大气,协议条款也都对他有利,她确实没要他一分钱,连平分婚内财产都不需要。 她要的只有自己的自由,其他的全部可以给他,甚至连“签不签字”这个问题的决定权都留给了他。 江任舟就这么盯着这个签名看了许久,直到察觉脖子开始酸痛才回过神,伸直了手,从笔筒里抽出钢笔。 * 这边,缪芝懿确实和同事们一块出门了,安安全程乖乖走路,还自己背着那把尤克里里。 因为这次全部走的是公账,会议主办方那边又出手阔绰,承包了他们所有人的出行费用,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带家属,所以缪芝懿带着安安和那位丁克朋友一块来了, 这条街上有几个不错的酒吧,安安太小了,连酒吧的门都进不去,但她又对露天小舞台上的那个吉他手很感兴趣,难得执拗地拽着妈妈停在原地听歌。 同事们也都是热情外向的人,都跟着音乐摇头晃脑。 大概是他们的热情感染到了远处舞台上的歌手,他唱完之后就大步过来了,邀请他们团队去一块唱。 朋友立刻就把缪芝懿推出去了:“这不得狠狠给他们弹一个!” 缪芝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被拉到了台上,懵懵地站在聚光灯下。 她的女儿、朋友、同事,甚至还有同事的家人,都在不远的地方为她欢呼,仿佛她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安安更是兴奋得在原地狂跳,要不是身边的朋友拉着她,这小朋友估计得蹦进酒吧里。 缪芝懿笑得无奈,在一众欢呼声中,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大大方方地接过吉他,在立麦前站定,简单试了音。 Chuck正好带着新婚妻子在这家酒吧,一开始听到大家的欢呼声时还以为顾客们在庆祝什么,好奇地凑过去一看,旋即顿住。 这是一首法语民谣,台下那些当地人都在热情地跟着唱,而台上那位…… 他本想拿起手机拍下来,但一想到刚开始同事跟他私聊的那些话,又还是忍住了,也让身边正在拍视频的妻子不要外传。 原本心情还有些复杂,但脱离了手机取景框,他们也没了心理负担,就这样沉下心听歌。 听了一阵之后,Chuck发现台上的缪芝懿确实迷人。 他此前只知道缪芝懿是翻译领域内的超级大佬,顶多看过有她小半张脸出境的新闻片段,但并不了解生活中的缪芝懿是怎样的状态。 头一回听她唱歌甚至看她弹吉他,他都觉得台下这些人为她欢呼是有理由的。 她是遥不可及的风,自由自在,随遇而安。 工作中的缪芝懿大多让人觉得大气沉稳,而这个样子的缪芝懿又像邻家姐姐一样温柔耐心。 她的法语唱腔带着一些乡村民谣特有的沙沙的感觉,像是保养精致的上世纪贵族老爷车慢慢开在下着雨的巴黎街头,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车顶,弹奏出一曲独属于上帝的节奏。 该说不说,这时候,她更适合穿一条吊带长裙,肩披长发,再叼一支细长的女烟。 她好像盛开在聚光灯下的玫瑰,浑身上下都是锐利的美。 一曲唱罢,全场欢呼,台下此起彼伏地喊着再来一首。 她却笑着摆摆手,潇洒痛快地离开了聚光灯,重新隐进被暮色笼罩的街景中。 Chuck的老婆入迷了,原本都追出去了,却被丈夫轻轻拉住。 风是追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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