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块草地的中央长著一棵美丽的玫瑰树,她看见那棵树后就朝它飞过去,落在一根小枝上。 可它的玫瑰是白色的,白得就像大海的浪花沫,白的仿佛山顶上的积雪。】 远离农场的栅栏边缘步步向中心靠近,我闭目靠随手捡来的一根破树枝探路,耳朵小心翼翼地从风声、落叶被踩碎发出的脆响乃至树枝回馈给我的声音。 啊,是的,我当然不可能慌不择路地转身往幽深危险、不知道藏着多少凶猛动物的森林里扑,那就不是觅食了,是给饥饿的肉食动物温暖宅急送,就算有暴露的危险也要往有人的地方去才可能找到填饱肚子的东西。 头上扣了顶破草帽,身上披了件旧蓑衣的我看上去形象应该更接近天真烂漫一大早冒着清晨细雨出去玩的傻乎乎村妞,虽然没有野果或者蘑菇之类的东西增加说服力,但凭借我这两年锻炼出来的演技,维持基本人设,在被发现之前及时逃跑应该是够了。 闷着头一路几乎完全是直线前行,很快我手里的树枝传来与地面上杂草与土堆截然不同的坚实阻力,我抬手摸了摸,是比树干要纤细不少的木制支架,有卷曲的藤蔓顺着挺拔的木头向上攀爬,头顶有遮蔽日光的清凉和丰盈的果香。 联想到当下的时节,吹来的海风裹挟着夏日特有的热浪,慵懒地扫过整个西西里—— lucky! 虽说不告而取即为偷,但此时我既没有什么寻找主人家的兴致也无余力再进行一场需要演技的漫长交涉,从昨天午夜就滴水未进的我头脑已经开始晕眩,再不摄入糖分水分恐怕就要直接扑街,微微踮脚从藤上摘下一串葡萄。 嚯,这份量还挺扎实。 我轻轻咬开它的皮,青嫩的果肉便暴露出来,丰富的汁水也顺着果皮淌下,赶紧吸一口,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迫使人将甜中泛着丝丝分明酸意的果实整颗整颗地吞下。 更多的果实被我囫囵吞下,咀嚼间清爽的汁水在口中一次性爆开,干燥的咽喉瞬间湿润了,不仅口渴的感觉一扫而空,纷来沓至的原始的美味更是席卷了人的灵魂。 “不仅清甜,味道层次也很丰富,甚至还有樱桃与香草的芬芳,这果皮的涩感……单宁?” 单宁是认识红葡萄酒的入门钥匙,那种涩味也正是人们爱上红酒的原因所在。同样是涩味,但是在葡萄酒中却可以细划分出许多差别,并能形成不同风格的葡萄酒,甚至决定一瓶红酒的好坏。单宁少,显得特别柔和可爱,单宁多,则会变得紧密坚实。 单宁产生的涩味,提供了味觉的骨架,支撑葡萄酒的其他味道,形成立体而多层次的口感。犹如房子之梁柱,架构出立体的味觉空间。而甜润的酒精、甘油、果味等,则是墙壁、地板和装饰。 远月学院的林间合宿与秋季选拔赛之后紧接着的就是店铺实习,第一次我就不幸地被派到了性格极其龟毛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四宫小次郎手下,那段时间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不是夜晚高峰期在SHINO的手忙脚乱地狱锻炼,而是白天战战兢兢跟在这位主厨身后为了挑选优质食材而往返于各个食材市场和供货商! 至于配餐和做菜都常用的酒水,这个疑似有强迫症的男人竟然来来回回在法国和意大利之间奔波,我碍于学业不得不想办法在不惹毛人的前提下跟在后面实地“学习”(就是被骂啊喂),期间被填鸭一样塞了许多初中部没有学到的法式料理相关知识,最多的就是关于葡萄酒的选择,比方说法国酿制葡萄酒的工序是全球最严格的,其干红和香槟以其醇厚、高雅、细腻和香气怡人的独特风格风靡世界;而意大利半岛的特长的海岸线,有着地中海气候,利于调节气候,对沿海葡萄酒产区有相当帮助。 所以…… 所以?! 我从花季少女时期的回忆中惊醒,茫然地对着满手葡萄的甜腻汁水,舔了舔被果汁润湿的嘴唇,一个不妙的念头缓缓从脑海里浮起—— 为了佐证这个想法,我战战兢兢地顺着木架子往前摸了摸,走出大概十几步的距离之后面色铁青地停住。 这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的农户自己种植准备食用或者酿造家用葡萄酒的植株。 按照规模,以及刚刚的追兵没有闹出大动静而是悄无声息地在几个破旧的一看就藏不了人的角落随便搜寻下就灰溜溜离开的表现来看,这里的葡萄架,乃至整片整片的葡萄果园,恐怕都隶属于一个富户的酒庄。 如果再不凑巧一点……我讪笑两声,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装扮还是太拙劣了点。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一种可能。 一个黑手党家族的成员知难而退的原因…… 该不会是另外一个势力更大、更强,作风也更铁血的黑手党家族呢? 作为西西里特产,我合理怀疑黑手党这玩意比手信更广泛存在、遍地开花,不说五步一人十步一群,脱离一个黑手党势力范围无缝对接另一家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脚尖不自觉地在地上划动,碰到硬硬的小石子时几乎是下意识一脚踢过去,飞起后传来砸到什么东西的闷响,连带着一声不悦的呵斥:“谁?!” 我已经瞎的不能再瞎的眼睛时隔多年又有了眼前一黑的感觉。 谢谢,我愿称之为医学奇迹。 ※ “过来。” 这不是陈述句,是祈使句。 XANXUS眨了眨眼,确信自己看见的是个大活人而非卡顿的雕塑,皱起眉头向白裙长发却莫名其妙搭了个烂草帽遮住大半边脸的少女走去。 “喂,你是哪里来的……” “湿度适宜,因下雨比百分之四十略高,需要注意疏松土壤,果实接近成熟,着重防范真菌……”被拍了肩膀的少女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哇”地叫出声来,反应极大,原本在葡萄架上站立着蠢蠢欲动的鸟儿被吓得一个激灵抖抖翅膀飞走,激起一片晨露洒在二人头顶。 这是碰瓷吧?! 这个念头在XANXUS的脑海里闪过一瞬,很快就被他抹消,转而用更加冷酷也更加理性的视角来审视面前的人——介于他原本应该出现在剿灭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正面战场而非这个莫名其妙的乡下庄园,一腔怨气直接体现在气势上,本就胆子不大的少女直接坐在了雨后湿润松软的泥土上 愣愣地看着他。 说是看其实不太确切,因为XANXUS很快就发现对方的视线没有明确的落点,颜色明艳的眼眸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毛玻璃,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似乎是被他的行为吓到,紧抿着泛白的唇,怯生生地看着他。 一下子就勾起了人不好的回忆。 冷着脸把人拎了起来——是的,XANXUS实在不耐烦和看起来一碰就碎的女人打交道,选了个肢体接触最少的方法,薅住衣领把人提溜了起来,动作和拎起来一只兔子命运的后颈皮差不多,甚至兔子还有兔蹬鹰的反击之力,而四肢纤细的少女估计挣扎两下也能轻松被制服。 “谢谢,这里的葡萄长势不错,您要尝尝吗?”她也不恼,很快就收起了愕然的神色,笑眯眯地向他发出邀约。 不等XANXUS作出回应,哭天抢地的嚎叫声遥遥从远方传来: “少——爷——” “您——在——哪——” “啊——” XANXUS:…… 饶是他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失态,眼下也油然而生一种把那个丢人的家伙灭口好维护自己形象的想法。 “我负责的这片葡萄园长势很好哦!虽然早上下了场雨,但是好好排水的话等到了收获季节一定是上号的酿酒料子……” 白色的裙摆被紧张地攥了又攥,名贵的布料被揉出大片褶皱,她一副满怀期待的紧张感,刚刚跌坐在地上歪了不少的帽沿被晨风掀起边沿,露出白皙的脸颊,刚刚对于少女的眼疾猜测似乎全然是错觉,除却灰霾似的眸色,一直随着他一举一动有轻微转动和专注方向的目光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堵在心里的气不知为何散了一点,他冷淡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果农小姐的回报,转身去找自家冒冒失失的侍从。 得赶在这家伙通知整个庄园的人地毯式搜索他的音迹恨不得张贴寻人启事之前把事情按住。 ……有够给彭格列丢人的。 我眨眨眼,耳朵不敢放过一点混在风声里的其他动静,尤其是面前人的一举一动带来的细小变化。 好在艾斯托拉涅欧家族在把我从马戏团里捡回来之后选定的培养方向不完全是个会唱歌跳舞的花瓶,符合黑手党特色的毒杀、催眠和语言周旋技术也零零散散被填鸭一样教了不少……曾经让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家族里没什么青壮年统领,也没有适龄女性联姻,所以才把毫无高贵出身的我往标准的金丝雀情人方向培养的同时还试图让我走嫁人发财死老公的黑寡妇之路…… 费这么大劲绕弯子搞半天就是图谋人家遗产吗?!真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结果就是,对于音律也包括日常声音格外敏感的我既可以在熟悉环境后伪装得与常人无二,也可以在兢兢业业维持柔弱盲女人设的同时凭借他人的忽视探寻一些重要消息。 这么一看我的就业范围甚至可以串戏到间谍,也不知道每天定点带我出去跟遛狗一样让人“看”完风景对月唱歌的那人什么毛病…… 刚刚跌倒是实打实的不是做戏,被拎起来的时候我虽然对身体悬空的状态感到无言以对,通过身体接触得到更多信息的想法也就此破灭,但好在远方那位大声呼喊自家主人的侍从,给我指了条明路:眼前的少年多半是刚刚来葡萄酒庄视察的大家子弟,由于首次出行对路不算熟练,才会在清晨无所事事闲逛迷路到葡萄园中心地带的时候被人像招魂一样呼唤,换而言之,他对这里的人事配置不会熟悉到哪里去。 专业水准过硬的我在葡萄养殖上是外行只能胡诌两句,但是关于葡萄酒的酿制工程和品鉴,被主厨勒令写了快三篇小论文出来的我绝对有足够的发言权。 ——但凡面前的不是个专业果农都能被我精妙的话术忽悠得找不着北。 “太好了,这人要终于走了!” 我内心暗喜,表面却恭敬地低下头作出恭送“体察民情大领导”的样子,待脚步声往远离的方向去,没忍住比了个耶,不料老天爷也看不惯我一路顺风顺水逃出来又得以糊弄成功,一阵迅猛得不应该出现在风平浪静早晨的狂风刮过,用作遮掩的草帽“哗啦”一下像是奔向天空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去,我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也糊在脸上,好生狼狈。 “啧。” 似乎是听到了谁不耐的弹舌声,脸边有柔软织物擦过的触感,似乎是披风一类的衣物,有着金属袖扣的衣袖擦过皮质的系带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没来得及抓住的帽子被来人稳稳地接住,然后有点粗暴地直接往我头上一扣,脸颊上投下大片遮蔽的阴影,掩住了我脸上呆呆的表情。 ※ 罗森深深吸了一口气,年仅十六岁的他在进入新岗位的一个月第213次感受到职业生涯的濒临结束。 完蛋了,少爷又揍人了! 完蛋了,少爷又双掀餐桌嫌牛排不好吃了! 完蛋了,少爷因为本来要砍人但是走错地方看上去想把他砍了啊啊啊! 他深深地为自己一个月前的天真想法感到懊悔。 彭格列总部—— 那位身着黑色燕尾服的管家年约四十,两鬓已经染上了白霜,一双眼锐利非常,鼻子很高,唇上留着修剪整齐的小胡子,面容英俊古朴,此时正表情肃穆地指挥其他侍从的工作。 “安娜,去厨房帮主厨进行最后的装盘点缀,一刻钟后开宴。” “露西,把莉娜从档案室里叫出来,你们两个收拾一下暂代迎宾。” “还有瓦利亚的情报接洽……” 最后到了穿着得体,打了笔挺领带的罗森,他紧张得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瞪大了四处随着人流乱转,看上去像是惴惴不安的狐狸犬,手足无措地缩到角落生怕挡了谁的路。 “罗森……” “是!” 他立刻挺直脊背,昂首挺胸应答。 “燕尾服要配领结不是领带,你的服装搭配是怎么学的?!” “啊……唔!非常抱歉先生!” 夭寿啦! “你……算了,要达到你父亲的地步,还要更努力,今天先不论这个,等下的工作……” “好的,我一定会完成到最好的!” 被训斥之后白皙的面颊涨得通红,脑子也混成一团的他其实压根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愣愣应声以表忠心——最好能稍稍挽回他在这位德高望重先生眼中的印象。 “你刚刚……没听吧?” “是!啊诶诶等等其实我我我……” 罗森窘得吱哇乱叫,恨不得钻进地里。 完蛋了,他给父亲丢人了。 在心中发出呜咽和悲鸣的罗森人生第不知道多少次觉得自己愧对了连续三年被评为彭格列后勤部优秀员工的父亲。 “XANXUS少爷来了!” “其他继承人后续也到了,他们大约还有十秒钟正式碰面!” “武装队警戒!医疗队预备!” 明明是非常普通的一次家族聚餐,所有人在刹那间却如临大敌,原本车水马龙十分有序的队伍一下子乱了起来,好在乱中有序,情绪上的慌张没有蔓延到手上的工作,大多数熟练工都露出了……认命的表情? 这是为什么?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险些被匆匆忙忙掠过的餐车撞个正着,疾行的风浪卷起盖在上面的雪白布帛—— 他看见了里面的一大叠医疗用品。 罗森:…… “其实本来这项工作不该落在你身上……但前两位都没能坚持过半年,能活着的话尽量待的久一点也好……” “去吧。” 同手同脚地走出去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位管家眼神里的怜悯从何而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充分体会到了何为人生的水深火热,每晚回到房间后都会含泪写下日记,以防自己不幸身亡连遗书都没来得及留。 深深了解自家少爷暴脾气加起床气的他,早就做好了在路线错误以至于误入彭格列旗下酒庄的XANXUS狂怒之后不分敌我扫射的心理准备。 揩了把眼泪后,罗森有了拼死的觉悟,满庄园找人,他暂时婉拒了庄园主夫妇提出加派人手的意见—— 他怕他家少爷恼羞成怒。 “少爷,关于这次视察工作……”硬着头皮上前,罗森结结巴巴地交代了十分钟前完全不存在的“视察”任务,在内心把刚刚接到的嘲讽电话鞭尸了无数遍,第一次深深希望下次XANXUS揍人的时候能把那位继承人手下的狗腿子揍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作死,他以为自己是谁呢?! 即使XANXUS的脾气糟糕到极致,罗森也完全不否认对方在战斗上的才能,对能够大展宏图跃跃欲试这么久之后,心高气傲的少年被骤然泼了一盆冷水,任谁反应过来都不会让幕后之人有好果子吃。 傻哔——(消音) “知道了。” 这就是暂时不追究的意思了。 罗森松了一口气,在内心放了个小小礼炮祝贺自己第31天成功存活并且保住了工作。 “其实这酒庄里还有批不错的红酒,听说都是用这里的优质葡萄……” “Chardonnay适合各类型气候,耐冷,产量高且稳定,容易栽培,土质以带泥灰岩的石灰质土最佳,最适合橡木桶培养……” “呃……您说什么?” “没什么。” 走出几米,他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侍从,不耐地喝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不是要视察吗?” “哦哦,这就来!” 今天也成功存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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